【真正的民国型文人金庸先生】



金庸走了，享年94岁，网上怀念文字众多，纷纷追忆这位逝去的前辈。我看了不少，深感公众对金庸先生的真挚情感。

金庸先生的生平无需多言，公开资料到处都是。他逝世了，要说点什么呢？其实，本人要说的只有一点：他的一生，让我们看到，民国时代培养出来的一代精英，留下了什么样的足迹；他远去的背影，呈现出来的民国气质，让我惊叹，惋惜。

人不可能不死，何况他已经九十四岁高龄；但他的逝去，能让这么多人发出诚挚的声音，确实罕见。但我感觉，众多文字似乎并没有触及到真正的金庸那个层面，大家似乎都把他当作一位著名的作家来怀念了。

其实，金庸一生最显著的足迹，是位新闻人。从他开始走向社会，直到退休（1993年他宣布退休，时年已近70岁），他似乎都在这个行当做着；退休之后，也偶尔写点咋太之类，似乎一生都没有离开过他心爱的新闻业。武侠写作，其实只是他的一个业余爱好，当年他在大公报工作的时候，跟随时代潮流，工作之余，弄点文学创作交给报纸，用来填空，当年的报纸都喜欢连载小说，吸引读者，喜欢写作的金庸也就随潮而行，跟着弄了，没想到写作顺畅，文笔一流，读者很喜欢，于是就一发不可收，在繁忙的新闻工作之余，坚持笔耕不辍，一直坚持到了1972年才封笔。前前后后，他一共写作了15部小说，质量有些参差不齐，但大多数都是一流的通俗文学。

他的武侠小说最辉煌的时候，是他创建明报之后，在其上连载了诸多作品，大都成为名著。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在明报上针砭时弊，文笔老辣，风头甚劲；文学创作上也进入了一个辉煌的时期，著名的《神雕侠侣》、《笑傲江湖》、《鹿鼎记》等作品，都是在这份报纸上连载出来的。

我这代人，从小就读着他的小说长大，感受着他笔下的武林江湖和爱恨情仇，疯狂地吸吮着他在文字中渗出的营养，带着侠客般的情怀长大。我小时候曾经疯狂地阅读过他的小说的盗版本，那种七号字排版的简装本，厚厚的，一本就是一部小说，排版密密麻麻，还带着插图。夜深人静，大人都休息的时候，关好门，拉好窗帘，自己偷偷打开台灯，一读就是一夜——为的是赶快读完，好传给下一位天天跟着要的同学。后来又有了很多他作品的电视剧上演，更加疯狂。当年的我们，男生读金庸，女生读琼瑶，是中学生的标配，以至于大陆的作家纷纷出言痛斥我们的浅薄。比如王朔先生，就痛斥我们说，有四大浅薄，其中之一，就是“读金庸”。

但这并不能阻挡我们的疯狂阅读。这是时代的过程，那时候大陆的小说是不少，但是不想看，因为毕竟是青少年，还是更喜欢这类充满幻想和猎奇的东西，这无可厚非。如果青少年都一脸的忧思状，那就成了神经病国了。

但是，创作小说仅仅是金庸先生一生中的一个插曲，或许他当年未必想得到后来的影响这么大。当年的他，最大的事业是新闻，而且，在此做得风生水起，代表着香港和华人世界里的一种态度。他最喜欢写时评，笔下的文章正如当年的鲁迅，堪称匕首投枪，影响了除大陆外的整个华人世界。因为当年的大陆正处在疯狂时代，所以，大陆人几乎不知道他的这个最大的成就，或许，今天仍有众多大陆人把他当作一位悠哉游哉的灯下笔耕的小说家呢。

为何说他是民国时代的代表人物呢？正是通过他的诸多新闻作品，外加他的文学作品，我才这么定性的。民国时代的文人，有个特点，就是喜欢针砭时弊，不惧强权，敢于说实话。当年，金庸背着父亲被枪决的沉重压力，深刻观察着神州的疯狂，用他辛辣的文笔，写出了大陆的真相，痛批这片土地上正在上演的疯狂。香港是个自由地，流派众多，金庸算是中间派，不左不右，但是，当年香港的红色左派是相当凶猛的。他们对金庸不支持不赞同左派的文章恨之入骨，曾经发生过多次威胁暗杀的惊人事件。有一次，金庸不赞同左派们发动工潮，于是极左分子们就公开威胁要杀掉金庸，甚至寄来了炸弹，打砸了明报，还买通明报印刷工人，在印刷车间篡改新闻，做尽了流氓无耻之事。金庸被威胁之下，曾经用过14个假车牌避祸，甚至逃到了新加坡，足足躲避了月余才敢回来。

在金庸的小说中，金庸创造了令狐冲、乔峰、胡斐这类的大侠，在现实中，金庸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大侠。他秉持着民国时代的文人气质，独立的思想和独立的人格，独立的观点和独立的生存，在风云变幻的大世界里，执笔直言，痛陈时代的荒谬和邪恶。这些，都可跟当年的鲁迅、胡适相媲美，但金庸冒的风险，似乎更大。

民国的文人们都有一种天下情怀，当年的教育和环境，让他们对自由的理解很深刻，很到位，也很珍惜。金庸的一生，对此追求不弃，每当神州发生重大事件，他都要站出来公开发表自己的观点，曾经是大陆所痛恨、甚至欲灭之而后快的著名新闻人之一。

到了晚年，适逢大陆改革开放，金庸慢慢接受了这边的改变。当年，邓小平先生曾经专门邀请他来北京，当面向他说了金庸父亲的冤案。但金庸一句“都过去了，不想了”，既让人深感他的豪气，也让人羞愧到无地自容。他的民国风采，就是如此鲜明。

如今，他走了，一代大师远去，留给我们一个背影。我们还能产生金庸吗？还有希望再出现这么一个中国人中难见的铮铮铁骨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