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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学詠留法史料考

张丹宇 音乐研究 2024-02-05

唐学詠留法史料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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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丹宇


原文刊载于《音乐研究》2022年第3期。


摘 要唐学詠留学法国时间长达八年,在音乐表演、音乐创作和音乐研究等方面均有所成就。文章通过对唐学詠留学中法大学和里昂国立音乐学院的档案,唐学詠的音乐作品、论文与个人书信等相关资料的搜集与研究,全面考察了唐学詠留法期间的学习经历、师传体系、文论创作、学业成绩等方面的情况。

关键词:唐学詠;中法大学;里昂国立音乐院;中国近现代音乐史;音乐创作;留法




唐学詠(1900—1991)是我国20世纪三四十年代具有较大影响力的音乐家,他在高等专业音乐教育、音乐创作、音乐研究和社会音乐活动等方面,都做出过重要贡献。但由于历史原因,对唐学詠音乐事迹的研究还有很多谜团未揭开,这正如向延生所说,他“似乎是被海峡两岸的人们都遗忘了的音乐家”。

 

唐学詠曾就读于法国里昂中法大学、里昂国立音乐院,留学期间发表过研究中西音乐结合问题的文论。其创作的音乐作品也广受欢迎,曾在多项音乐比赛中获奖,并被法国最大的出版社莫里斯·塞纳出版社出版发行。他在完成法国的学业并获得法国“桂冠乐士”(Laurier)荣誉称号之后回到中国。

 

本文的写作,有赖唐学詠之子唐恢中先生、外孙女刘安琪女士提供了一批唐先生珍贵的照片与其他材料,以及笔者搜集到的法国巴黎、里昂等地与唐学詠相关的档案、报刊、杂志、乐谱及节目单等文献。正是基于以上史料,使本文可以考订唐学詠留法的许多历史细节。

 

一、留法缘起

 

1919年,法国教育总长建议在法设立海外大学,以促进庚子赔款的退还;同年,吴稚晖、蔡元培与李石曾等提议筹建里昂中法大学。1921年6月,中法两国正式签订合同,里昂中法大学成立,吴稚晖担任理事兼第一任校长,随后开始正式招生。此时,唐学詠刚好从上海专科师范学校音乐科毕业,报考得中,获得了出国留学的机会。据唐学詠自述,在上海专科师范学校毕业时,黄炎培曾找到他,希望他到长沙第一师范学校或者厦门集美学校任教,但唐学詠因为考上了中法大学海外部,便婉言谢绝了黄炎培的好意,踏上了留学之路。

 

里昂中法大学作为法国留学的委培机构,向法国各院校委托输送中国留学生,主要负责审批学生经费,管理学生日常生活,但没有实际教学任务。唐学詠是中国最早一批留学欧洲的音乐留学生之一,也是第一批留法的优待生,由校长吴稚晖带领搭乘法国邮船前往里昂。

 

对唐学詠的出国时间,目前许多研究在月份、日期上有不所同,在年份上也有差错(甚至唐学詠本人的回忆有时也存在差错),如于春涛在《唐学詠先生音乐事迹研究》一文中说:“1922年至1930年唐学詠在法国留学”,其中的“1922年”就不精准。

 

1921年8月5日《申报》刊载《里昂海外大学又一消息》,称此次法国里昂之海外大学的学生,即将乘坐邮船博多斯号前往法国,唐学詠作为本部优待生在入学名单之列。《吴稚晖先生纪念集》记载:“1921年8月13日里昂中法大学校长吴稚晖率领第一批一百多名学生搭乘游轮前往法国。9月23日,全体师生从法国马赛登岸。”但是笔者搜集到的一份唐学詠亲笔撰写的自述中记载,他是在1921年8月30日,从上海出发,途径香港、西贡、新加坡、哥伦布、亚丁、吉布提和塞得港,于1921年9月抵达法国马赛。依照当时的客轮航程速度,博多斯号邮船从中国出发要40天才能抵达法国,如果按照唐学詠的记忆,8月30日启程,是无法在24天后的9月23日到达马赛的,所以《吴稚晖先生纪念集》中“8月13日启程,9月23日到达”这一说法更为准确。

 

9月23日唐学詠一行到达法国马赛后,当晚改乘火车于次日清晨抵达里昂,由数位中法大学海外部的办事教师接待,并安排校舍和发放生活必需品等入校事宜,于10月4日填写了入学登记表(见图1)。


图1 1921年10月4日里昂中法大学唐学入学登记表


由图1可见,唐学詠的入学登记序号是“81”,当时所登记的法文名字为“Dong Hiao-yun”,校方在入学档案中一直沿用,但唐学詠在1925年的书信中首次使用了新法文名字“Tang Schau-yon”,其发音更接近于中文名字的发音。登记表中他的出生日期为“1900年8月19日”,这与他本人后来填写的1952年《兰州西北师范学校教师登记表》与1976年《哈尔滨师范大学退休人员申请表》中的“1900年10月8日”出生日期不符。登记表中婚配一栏里填写“未婚”;子女数量一栏填写“无”;曾就读学校一栏填为“上海专科师范学校”;身份证件编号为“2762”;在担保人一栏中填写“Wood-Chang”(张伍德);此表的填写地点是“里昂”,学习方向为“音乐”;填写时间是“1921年10月4日”;在学生本人签名处的签字是“唐学詠”。可以明显看到,这个签名与填表的其他信息笔迹不同,笔者推测,填表的其他信息应是由中法大学校方工作人员填写的,学生签名则是由唐学詠本人完成。唐学詠初到法国,法文并不流利,书写难度大的材料由教师帮忙填写是符合情理的,所以书写的信息难免会存在错误。唐学詠的出生日期填写错误并不是个例,他在里昂时的同学徐仲年的注册登记表中的出生日期也是错误的。

 

唐学詠自述,他在上海填写的志愿是天文学科,但在法国里昂中法大学分科择校后期,校长吴稚晖找到他,希望他报考音乐学科。因为中法大学委员会统计了学生的分科情况后,发现唯有音乐学院无人报考,于是委员会查阅了学生的学历档案,发现唐学詠在上海专科师范学校曾师从刘质平学习过音乐,因此希望他考虑就读音乐学院。唐学詠最终同意了吴稚晖的建议,所以他是这一批留法学生中唯一的音乐生,也是通过里昂中法大学留学的首位中国留法音乐人才,此后还有李树化、郑志声、张敬惠、陈德义等人。

 

二、艰辛的学习之路

 

据唐学詠自述,在1921年10月15日的下午2点,里昂国立音乐院举行了入学测验,依照考试章程,对考生进行自选曲和视奏(Déchillnage)两个方面的测试。由于对法国的考试制度并不了解,加上准备时间不足,唐学詠的第一次入学考并不顺利:他在第一部分自选曲演奏中只弹奏了一个乐章,就被评委叫停了;第二部分考试,考官交给他一首法国作曲家新写的手稿,只有几分钟的准备时间,听到考试铃响后就要开始视奏,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形式的考试,难免失措,最后无法进行正常演奏而没能完成视奏。唐学詠的第一次考试没能通过。而后,他向中法大学委员会汇报了此次考试失利的情形:“由于看谱视奏(Déchillnage)没有考好,当时中国的乐谱虽然也是五线谱,但是在国内不像法国看见谱子上是什么音符,就弹奏什么音符,都是固定的,而在国内却是把音符固定在“CDEFGAB”上,而实际的乐谱却只有音符,而没有“CDEFGAB”(应是指首调唱法),所以我无法进行视奏”。中法大学委员会驻中法大学的行政代办古郎先生(M. Gowzamd),建议考试委员会重新给唐学詠一年的复习备考时间。为了保障唐学詠在第二年能够达到入学标准,中法大学委员会找到当时意大利驻里昂的领事卡楚蕾莉先生的夫人(Mme. Caccwielli)做唐学詠的指导老师。卡楚蕾莉夫人是罗马音乐院钢琴第一金牌奖的获得者,是在法国和意大利都享有一定名望的钢琴大师和作曲家;曾受教于意大利著名音乐大师史纲巴蒂(M. Sgamlouti),她的两个子女也都在里昂音乐院学习;因此,她对里昂音乐院的教学体系和考试章程是比较了解的。中法大学里昂海外部的教务长陪同唐学詠一起拜访了卡楚蕾莉夫人,她了解了相关情况后,要求试课一个月后才能够决定唐学詠的去留。一个月后,她写信给中法大学委员会,决定收唐学詠为徒,建议对他管教兼施。中法大学委员会立即同意,并请求把唐学詠全权交给她来管教。就这样,唐学詠住进了卡楚蕾莉的家中,自此这位亦师亦母般的夫人,从钢琴学习、起居衣食,习俗举止等方面全方位指导唐学詠。唐学詠经常与老师一道接待一些往来过境的世界音乐名家,并经常在家里举办小型音乐会。其后因卡楚蕾莉先生工作调动,必须举家迁往那不勒斯,此时卡楚蕾莉夫人希望唐学詠跟随她家人一道过去,想要介绍他跟随史纲巴蒂学习,但唐学詠是因公留学,求学期间不能离开法国,所以婉拒了夫人的好意。唐学詠经过一年的刻苦学习,在1922年10月里昂国立音乐院的第二次考试中,以优异的成绩达到入学标准。唐学詠在自述中对入学第一天的所见所闻及心理活动有详细的描写,从中可以看出他对法国教育的无限向往,这也激发了他刻苦学习的热情。

入学的第一天,周遭的一切都格外使他耳目一新,漫步在宽阔的校园中,华丽的校舍,新奇的音乐设施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在金碧辉煌的礼堂台上,优美的管风琴与钢琴声久久荡漾在我的心中,这是初级钢琴班的同学在上课,他们有的坐在琴凳上两腿悬空,随意地拿起谱子游刃有余地进行演奏,不管是难度再高的曲子也是弹得那样的生动自然,这种情形在国内是从未见过的。此外,同学们全部都是用固定唱名法进行视唱,这一点也与中国截然不同,我在这一刻发自肺腑地感叹固定唱名法的先进之处,使视唱变得这样方便准确而动听。练琴房飘逸在外的钢琴繁音急奏,洋洋盈耳的声乐演唱曲,使他沉浸在音乐的海洋中对未来产生无限憧憬。

唐学詠考入里昂国立音乐院以后,中法大学委员会即函请里昂国立音乐院院长福禄朗士-施米特(M. Flolonce-Schmitt)做他的格外导师(师保 Tutewz)。法国所谓的“师保”即全权受托对学生进行管理教导,从整体上把握学生的整个学习进程,并作学业指导。唐学詠见到福禄朗士-施米特的第一天,老师便给了他史蒂芬奈尔编著的《音乐基础知识》、沙法尔编著的《和声学》、巴赫的《对位法》和柏辽兹的《配器法》几本专业书籍,让其精读,并着手给他安排基础乐课和钢琴课。施米特对唐学詠也特别关照,指示教学秘书随时为唐学詠提供学院图书馆的钥匙,方便他进入书库研读。施米特为唐学詠在法国的学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定下了前行方向。然而遗憾的是,施米特在1924年被调往巴黎接替杜卡斯(Dukas),担任法兰西研究院的院士。在当时的法国,施米特是可以与德彪西并驾齐驱的大师级人物,二人曾同在巴黎音乐院师从马斯勒(Masler)教授一起学习作曲技法。德彪西成了印象派音乐的巨擘,而施米特则为新古典主义音乐的宗师,他创作的《萨洛美悲剧交响曲》在欧洲极富盛名。唐学詠能够获得这样一位导师的教导,虽仅有2年时间,但仍使其受用终身。

 

此外,在开学之初,因唐学詠的专业基础较差,为了使他能够尽快跟上班级的学习进度,学院还安排他跟随学院的老师上私人小课,加之他需要租琴练习,因此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经济较为窘困,直到1926年1月获得3000法郎的奖学金,他的经济状况才有所缓解。

 

据唐学詠自述,普通乐科老师卡拉士-拿杜尔(Cazas-Latoun)的教学方法,在当时是十分先进的。正是拿杜尔把固定唱名法体系完整地教给了唐学詠,让这位在此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这种技术的中国学生,能够在视唱比赛中获得金牌。法国的普通乐科(Solfège)有一套体系化的课程,包括理论、视唱和听音三个部分,使“讲、唱、听”三位一体,做到由浅入深、循序渐进,一个一个谱号唱,一个一个声部听。在看谱视唱中,要求学生熟练掌握六种谱号:高音谱号、低音谱号与四种中音部谱号。在熟练掌握的基础上,运用两种特殊教学方法加强训练:一种是将这六种谱号合在一起,在每首乐谱中逐句按照顺序不断改换谱号进行视唱;另一种是在固定谱号中任意移调进行弹奏与视唱。在听音练耳中,要求学生能够同时兼听四个声部,做到听后能够唱出四个声部中的任意一个声部,熟练后要做到自弹自唱出其余的三个声部。这对于在国内一直接受首调法训练的唐学詠来说是非常困难的。然而在拿杜尔这种“神奇”教学体系的训练下,唐学詠的视唱练耳水平有了显著的提高。也正因如此,唐学詠在回国任教时极力推行“固定调唱名法”,并写下《什么是固定唱名法》《首调音唱法为什么被废弃,而换上一个固定唱名法呢?》等文章。

 

此外,教授唐学詠其他学科的导师还有初级和声学教授考士特(Goste),高级和声学与对位法、赋格学教授雷内-谢克斯(Réné-Chaix),初、中、高级钢琴教授盖伊端夫人(Guillton),助教古姆小姐(Coumes)、特利耶先生(Tiillat)等。可以说,唐学詠在里昂音乐学院接受了完整而系统的法国高等专业音乐体系教育。

 

三、优异的学习成绩

 

里昂国立音乐院规定,学生修满一门学科的学分,要参加教务委员会组织的比赛考试(concours)。学校聘请校内外音乐家担任评委,院长一般担任评委会主席。比赛的评分、筛选标准非常严格,奖项分为一奖、二奖和记名奖。因考试评审严苛,所以能够考得一、二奖的学生是很少的。学院规定,得过一奖的学生便能进入研究科或专家养成科(Le cuers de virtuosité);入学三年内,学生必须获得任意三种奖项之一,否则自动退学;只有获得奖项的学生才有资格毕业。外国学生的名额较少,且有限制,唐学詠在如此严格的比赛中屡次获奖是十分不易的(见表1)。

 

表1 唐学詠留学期间获奖情况表


除1928年6月22日视唱练耳学科获二奖与1929年6月19日获一奖外,其余都获记名奖,可知唐学詠的普通乐科的学科成绩是比较好的。法国《游吟诗人》音乐杂志报道了1927年里昂国立音乐院的获奖信息与名单。唐学詠在初级班的钢琴伴奏比赛中取得1er Mention奖项,并获得和声学高级班的1er Accessit奖项。可知其时他的和声学成绩应是很好的,已经进入高级班学习作曲技术,但他的钢琴水平与其他科目相比还是较为薄弱。此外,法国《文艺报》1929年6月24日,7月1日、19日的报道,均有里昂国立音乐院比赛的相关信息。

 

从唐学詠1927年2月和1928年1月的普通乐科成绩单(见图2)可以看到:他1927年的理论成绩是12分,第一、二声部试听音成绩都是4.5分,视唱成绩为8分,总分为29分;1928年的成绩有显著提高,理论成绩是14分,第一、二声部试听成绩为6.5分和8分,视唱成绩为12分,总成绩为40.5分。学院规定每科总成绩满分为50分,唐学詠在一年内总分提高了11.5分,其内在原因正如教师评语一栏所示:他在这一年的接受程度非常快,认真努力。

 

图2 唐学詠1927、1928年普通乐科(Solfège)成绩单

 

唐学詠在学习课程的同时,也开始了论文撰写和音乐创作。杨和平《李叔同再传弟子的音乐教育思想与贡献》一文称:“唐学詠撰写了《中国五声十二律和近代和声学对位法协调尝试》,发表于《中法大学里昂海外部年刊》1927年第3期。”笔者在巴黎找到了该刊物与原文,刊物名称应为《里昂中法大学季刊》(Annales Franco-Chinoises,见图3),发表的时间和刊期则是该年第4期。

 

图3 《里昂中法大学季刊》(Annales Franco-Chinoises

 

 

唐学詠的论文《中国的五声十二律及其与西方音阶调性的对比》(QUELQUES  MOTS  SUR  LA  GAMME  CHINOISE:  et  ses  rapports  avecles gammes  occidentales),是用法文撰写的,共分为三部分:(1)音阶与调性的对比(LE  RAPPORT  TONAL  DIATONIQE);(2)音阶与对位的尝试(LE  RAPPORT  TONAL  POLYTONIQUE);(3)调性与半音的关系(LE  RAPPORT  TONAL  CHROMATIQUE)。这篇文章一方面向西方介绍中国的五声十二律,另一方面探讨中西五声音阶与调性的异同,是较早对中西音乐进行比较的文章之一。

 

1991年,刘立新发表《唐学詠的音乐世界》一文,该文是最早研究唐学詠音乐生涯的文章。刘立新在撰写这篇文章时,唐学詠先生尚在人世,这篇文章便是基于唐学詠的口述资料写成,具有回忆录性质,但因年代久远,其中一些细节难免有疏漏,一些时间也存在错误。如:

1926年,他创作了钢琴曲四首,其中《年颂》《怀母》《闻孙逸仙先生死耗之余》为法国国家音乐学院审查合格,授予了作曲家学位,这四首乐曲1929年在巴黎出版,并被良友图书印刷公司收入1930年出版的《学咏钢琴散曲集》。

这一段话有三处信息须更正。其一,“1926年”的创作时间有误。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有莫里斯·塞纳出版社出版的三本唐学詠曲谱:《年颂》与《怀母》两首作品分别标记创作于1930年1月1日和1930年1月5日,而非1926年;《闻孙逸仙先生死耗之余》则没有标明创作时间。根据汪立三先生在唐学詠追悼会上宣读的悼函信息,《闻孙逸仙先生死耗之余》的创作时间应为1925年。孙中山先生于1925年3月12日去世,这对于当时具有民主思想的知识分子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情感冲击,这部作品应是在此背景下创作的。

 

其二,“1929年”的出版时间有误。法国国家图书馆所藏的三本曲谱并没有标明出版时间,但是在法国国家图书馆的检索信息和版权号上有显示,其出版时间为1930年而非1929年。此外,在一封1930年2月19日唐学詠致中法大学委员会的信件中,唐将自己被任命为南京中央大学音乐系教授的喜讯告知中法大学,并提及自己的钢琴作品已经被同意出版发行,即将动身去巴黎接洽乐谱出版事宜。这也能证明乐谱的出版时间应为1930年。

 

其三,“这四首乐曲出版”有误。《年颂》《怀母》《闻孙逸仙先生死耗之余》这三首作品在巴黎出版(见图4);《流星》是唐学詠于1930年1月在法国创作,但当时并没有出版,而是在他回国后由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在1931年将之与先前在法国出版的三首作品一起合并出版为《学咏钢琴散曲集》,因而所言“四首”应为“三首”。

 

图4  法国国家图书馆馆藏莫里斯·塞纳出版唐学钢琴曲《怀母》《年颂》《闻孙逸仙先生死耗之余》

 

除上述四首钢琴曲外,笔者还搜集到唐学詠留法期间创作的其他音乐作品。如1928年刊载于《图画时报》的《唐学詠君肄业于法国里昂国立音乐大学创作Romance二曲备受该国人士之欢迎》(见图5)一文中提及2首作品:“里昂国立音乐院学习的中国留学生唐学詠,因创作‘浪漫二曲’而广受欢迎。”这篇报道将唐学詠的法文名字“Tang Schau-yon”误写成“Dong Shuei-yung”。国内的文献也都没有关于“浪漫二曲”的叙述,那么,这两首神秘的作品全名是什么?又是什么题材?笔者在一张1928年10月10日的音乐会节目单(见图6)中发现了其中一首。《里昂进步报》(Le Lrogres De Lyon)、《里昂共和报》(Le “Lyon Republecain”)、《里昂公共幸福》(Le Salut public)、《里昂爱悟报》(Eve de Lyon)等多份法语报纸,均进行了相关报道。其中《里昂公共幸福》称,唐学詠是一位非常优秀且才华横溢的音乐家,他用钢琴音乐征服了现场的观众,对唐学詠的音乐创作表示充分认可。这张节目单上共有11个节目,参加演出的都是法国当时有名的音乐家。唐学詠在这场音乐会中一共演奏了4首作品:《f小调夜曲》(Nocturne en fa mineur)、《降b小调浪漫曲》(Romance en si bémoi mineur)、《牧童之归途》(Reiour d`un petit berger)、《胜利进行曲》(Marche triomphatle)。前两首为钢琴曲,由唐学詠作曲。《降b小调浪漫曲》就是1928年《图画时报》中所提到的“浪漫二曲”之一。《牧童之归途》是中国笛箫曲,也由唐学詠创作。笔者在唐学詠之子唐恢中处核实,唐学詠在少年时期学习过中国笛箫,他对中国传统音乐有着深厚的感情,不仅在音乐创作中非常喜欢使用传统音乐素材,在法国异乡也极力传播推广中国的民族乐器。最后一首《胜利进行曲》也由唐学詠作曲,可能是管弦作品。这四首作品由笔者通过史料考证而得,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补充体现唐学詠在法国时期音乐创作的多元性。

 

图5  1928年《图画时报》


图6  1928年法国节目单

 

此外,《图画时报》刊文标题中的“肄业”二字,在中文中有两层含义:一是指正在学校学习;二是指已经离校但并未学到规定毕业的年限或未达到规定毕业的程度。唐学詠1928年以后还在学校读书并有获奖记录,所以“肄业”在此无疑是第一层含义。

 

四、学成归途

 

1929年9月24日,《上海画报》刊载黄警顽《留法音乐家学成归国》一文,报道了唐学詠的事迹:“里昂国立音乐专门学校共凡八年,获得该校高级和声学一等大奖及钢琴独奏一等奖,所作曲甚多,最著者为《怀北伐阵亡将士曲》已由里昂市政府交响乐队公开演奏,大受彼邦人士之赞许且归国将任职中央大学云。”这说明唐学詠应是在此文刊出之前就已经接到中央大学的聘任。

 

根据当时里昂国立音乐院的学制,唐学詠是1929年10月经学院审查合格准予毕业,并获得法国“桂冠乐士”的称号。关于“桂冠乐士”,国内有一说法认为它相当于博士学位,但实际上它是一种荣誉称号,不等于博士学位。“桂冠乐士”在法国是一种有着较高地位的荣誉,中国留学生能获此殊荣更是难能可贵。

 

刘立新《音乐教育园地的耕耘者——音乐教育家唐学詠》一文称唐学詠是1930年3月乘船归国,这一信息并不精准。笔者在中国国家图书馆缩微档案室中查到“里昂中法大学学生归国时间表”(见图7),该表明确记载唐学詠离开法国的日期是1930年4月18日。另据笔者在法国查阅到的档案资料显示,唐学詠归国之前曾到巴黎音乐学院等地考察调研,向中法大学委员会申请推迟回国,委员会在接到申请后命令唐学詠在1930年4月4日之前离开学校,为此唐学詠与校方进行多次商议,最终商定于4月18日离开学校。那么,唐学詠是何时到达国内的呢?饶有巧合的是,笔者极其意外地在《大陆报》(The China Press)1930年5月14日刊载的一则“乘客信息(Passengers Due)”中找到了相关线索,原文如下:

The following are the list of passengers, who have embarked on board the s.s. Andre Lebon from Marseilles, expected to arrive here on or about the 23rd … Tang Schauyon… 

图7 里昂中法大学归国表


由此可知,唐学詠在马赛启程登上了安德烈·莱邦号(Andre Lebon)邮轮,预计于1930年5月23日到达,因《大陆报》是在上海发行的报纸,所以原文中的“here”指代的应该是上海。至此可以明确,唐学詠于1930年4月18日乘坐安德烈·莱邦号(Andre Lebon)邮轮离开法国,于1930年5月23日抵达上海。

 

结 语

 

唐学詠是里昂中法大学培养的首位中国留法音乐人才,也是继萧友梅之后,较早留欧的音乐留学生之一。唐学詠在法国留学八载,从对法文一窍不通,到获得“桂冠乐士”称号,付出了努力与汗水,收获了真才实学与荣誉,成为留学生中的佼佼者。

 

留法的学习经历,使他成为具有专业水准的作曲家。他的作品体裁多样,涉及钢琴曲、民族器乐曲以及管弦乐曲等。作为最早一批留法的青年音乐家,他已经有意识地运用西方作曲技术与中国传统素材相结合进行创作,并且在学术论文中探讨了中西音乐结合问题。唐学詠的留学经历及其所取得音乐成就,是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上的一笔财富。

 

项目来源:本文为2020年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20世纪中日音乐关系史研究”(项目编号:20BD062)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信息:哈尔滨音乐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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