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大头马:十七岁夏天|新视界

《青春》杂志社 南京青春杂志社
2024-08-22


《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投稿唯一通道:

http://www.qcwxw123.com


《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2023年8月刊


(点击图片,即可快速订阅)




新   视   界

主    持   人:韩 东

特 约 编 辑:山 风


作者简介


大头马,本名王亦馨,1989年生。南京市第三期“青春文学人才计划”青春作家,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谋杀电视机》《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九故事》,长篇小说《潜能者们》。作品散见《收获》《小说选刊》《花城》《十月》《小说界》《上海文学》等。



十七岁夏天

大头马


1


画面中处在焦点位置那个短发、把我们学校夏季校服穿得最帅气的男孩叫吴广厦,他周围那几个面目模糊、让人过目就忘的家伙你们不用记住,只用知道是我们学校最有名的校园地下乐队“The Band”成员就好。他们当然也是吴广厦最铁的朋友,记住这个身份,你就会理解为什么此刻他们笑得那么开心,因为你要是吴广厦的朋友,你也很难会不高兴。

对,我今天要说的这个故事就是有关吴广厦的,关于他怎么成为我们学校永远的传奇,还有,他短暂而灿烂的一生。

可能没有一生那么久,毕竟我和他认识也不过就是高中三年,我知道他是谁,但他可能从来都没记住过我。很难说我们认识,只能说,我曾经是他的同学。

还是说吴广厦吧。此刻他们几个在学校教学楼后头废弃的乒乓球台那块儿笑得那么开心,还有一个原因,今天就是我们在这个学校待的最后一天了,再过三天,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都要奔赴高考的独木桥。我们那会儿不像现在,可以出国,可以学艺术。除了高考,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对我这样成绩差劲的学生来说,高考基本上就是没戏。可吴广厦呢?他肯定没问题,拿过数学奥赛金牌,成绩虽然不是全校第一,但考个名校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是那种典型的学习和玩儿两不误的学生,除了保证基本的成绩,他的时间都花在乐队上了。今天下午第三节课结束,我们高三部就会被召集到学校讲堂,聆听校长最后一次讲话——高考誓师大会。

但我知道这场誓师大会不会顺利进行。在进行到十分钟左右,也就是5点20分的时候,The Band里叫花花的那个女键盘手会负责拉起讲台上酒红色的帘幕,乐队的所有老哥们早已一一就绪——他们一向管自己使的那些家伙叫老哥们。吉他手、贝斯手、鼓手会满脸紧张而亢奋地站在那里,而吴广厦呢,会很酷地抱着他最喜欢的那把吉他站在舞台中间。他们会在那里演出他们自己的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首歌的名字叫《虚空雷神兽》。

这就是此刻他们在那里笑得如此开心的真正原因。现在是下午第二节课课间,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开始按计划执行他们18岁前最后一场疯狂的闹剧。实际上,今天的课已经没有什么内容了,每节课的主题都是忆苦思甜、挥手告别、美好祝愿。

所以今天的课我压根就没去。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这得从吴广厦的事故说起。

你大概已经了解了一些吴广厦,他除了聪明幽默、长相不俗、成绩优异、人缘好之外——他是个很少感到忧虑的人,他几乎总是快乐的,他的生命力是那么旺盛,热爱一切事物,让人很难相信他会在18岁这样一个年纪突然出事。谁都不相信,包括我。但即便知道了他出事,我也还是嫉妒他。我嫉妒他的一切,他的乐队,他与生俱来的好脑子,他的光环——他的光环让人很难不去注意到他,也让人很难发现其实他也是一个有缺点的人。

他的缺点我很了解,自大,冲动,鲁莽,盲目自信,以及,他其实没那么擅长音乐这件事儿。他写的歌是还行,但编曲着实差了一截。他们那个乐队演奏的东西,在我看来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骗骗高中生还行,要拿出去演出就有些丢人现眼了。我会这么说不是因为我嫉妒他,我嫉妒他很多方面,唯有这点我知道得很清楚,因为写歌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曾经有一回,我路过教学楼后台那排石砌的乒乓球台,听到他们在排练,我试着上前指出他们的错误,他的错误。“嘿。”我说。

他们没听见我的声音。我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喂!”

“怎么了?”那个叫胖子的鼓手停了下来。

“你们,你有一个和弦弹错了。”我说。

吴广厦回头看着花花和另一个吉他手——他叫瘦皮,用眼神询问,你们谁弹错了?

“不,”我不得不又上前一步,好让吴广厦明白我是在和他说话,“我是说你,你有一个和弦弹错了。实际上……”

他看了我一眼,我们对视了两秒——大概是这辈子除了开学相互介绍的时候,我和他唯一对视过的两秒。然后他微微一笑。他周围的乐队其他成员(也许还包括站在一旁看他们排练的几个低年级女生)都哈哈大笑。好像那个犯错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同学。”我听到有人在身后喊我。

我回头,然后就看见了她,和我在开学典礼上头一次见到她、我现在记忆中的她、我那三年坐在教室角落视线斜角直线最远处在窗边被光笼罩的她,都没什么不同。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我的心跳都从未低于每分钟98次。这次也不例外。她非常温柔地递给我一张传单,淡蓝色的,是她自己设计的。“同学,”她冲着我一笑,“下周乐队有个小型演出,来看呀。”

只有她不会叫我“菜鸟”,尽管她也不知道我是谁,不过我已经很感激了。其他人要么就是喊我“菜鸟”,要么就是喊我“喂”。没有人知道我也是有名字的。


嗯!我是一个菜鸟。如果你仔细回忆,你会发现在你待过的每个班级,都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同学。成绩差,没有朋友,没有兴趣爱好,不擅长任何一件事,老师从不会让他回答问题,相貌与其说难看不如说你从来就没记住过他的长相。他总是举止怪异,任何一个集体活动都会被排斥在外,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哪怕他偶尔会冒冒失失地突然和你说上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那个人是个菜鸟。”你们极少提到他——比如对转校来的新同学介绍班级情况时,你们会这么告诫新同学,“离他远点儿。”

我就是这样一个菜鸟。我这样的菜鸟除了被同学们长大后永恒地遗忘,还有一种命运,就是在若干年后的同学聚会上突然出现,成了一个有份还不赖的工作,带着位还不错的妻子,可以礼貌待人,并且假装曾经也是班级一分子和大家追忆校园生活往事,仿佛那份回忆和大家没什么不同的,正常人。这时就会有一个还记得我曾经是谁的同学端着酒杯冲我欣慰地一笑:“你变成了一个正常人欸。”我也会举起酒杯和他碰一杯:“谁又不是呢。”我们一饮而尽,仿佛多年前那些敏感和不堪,也随着我们的青春永远地消失了。

如果你没有想起来这样一个人,那么我建议你找出毕业照,挨个儿检视那上面的每个人,如果有一张陌生的面孔你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是谁,那就对了。那个人肯定也是个菜鸟。

那是我和吴广厦唯一一次说话。他其实压根就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里。你看,就算我指出了他的错误,他也没有气恼或是嘲笑我,他总是很有礼貌,就算我后来做出了很多更过分的事,他都没有往心里去,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相信就算是我直接给他一拳,他也会阻拦住要帮他的哥们儿:“我没事,别这样,算了吧。”然后拉起揍了他一拳却被反弹倒在地上的我:“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没事吧?”然后哈哈一笑,就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他是那么豁达,尽管他这一份豁达是因为他的人生总有更重要的事吸引他的注意。他从不计较这些小事,像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家伙,他就更不会和我计较了。

这就是我讨厌他的缘故。

而且我那句话还没说完:“你有一个和弦弹错了。实际上我觉得这个和弦就不该这么写。”我把那首《虚空雷神兽》的乐谱修正了一遍,趁没人注意时塞进了吴广厦的课桌。我估计他不会看的,就算看见也只当是不值一提的玩意儿随手扔了。

我相信尽管当时他没觉察自己的这个错误,往后总有一天他会发现的。往后总有一天。

(小说文摘可扫码查看)

现在距离他们实施那个计划还有不到半个小时,我仍然待在家里。“你为什么不去上学?”我其实挺希望有人这么问我一句,我爸或者我妈,可惜他们总是每天很早就出门了——他们经营着一家早点铺子,就在学校不远的地方。卖完了早点,他们会接着卖点儿饺子、面条之类的小吃作中餐,晚餐也是一样。铺子往往会经营到深夜,因为学生下了晚自习,总会去吃点儿夜宵。这生意就可以从早做到晚。我从来没去吃过,所以没人知道那家颇受欢迎的小吃摊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去不去学校,我父母不会知道,老师也不会给我家打电话。我猜我早就被世界给放弃了。就像我被数学、物理和化学统统放弃了一样。我不是没有上进心,也曾试着去报过补习班,可这都没用。我知道那些复杂的公式对我来说,大概就相当于巴赫的琴谱对你们来说一样:没这个命。

我有一把很破的吉他,是我爸传给我的,红棉。估计你们都没听说过这个牌子。不去学校的时候我就会一个人在家弹这把吉他。和吴广厦用的那把马丁比,音色当然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我也不想催眠自己音乐技巧和爱音乐的心远比装备重要。没得比就是没得比。哪怕我弹得比吴广厦好再多,没他那张脸、没他的好人缘、没他那个命,我也没法让人看到这一点。大家只会视而不见。“哟,想不到你也会弹吉他?”曾经有次我一个人留在班里打扫卫生时,忍不住偷偷摸了两下吴广厦放在教室后头的那把吉他——那天他忘了带回去,The Band的胖子回来帮他取时正好撞见我在弹。其实我挺了解这胖子的,他也是个真正爱音乐的人,所以才听进去了。“没,我就是随便弹弹。”我把吉他还给他,然后匆匆走了。

过了好一段时间,这胖子才会在一次他们的聚会上提到这件事:“你们知道那个菜鸟,其实会弹吉他吗?”“哪个菜鸟?”花花会问他。“就是那个,前一阵老给广厦使绊子的那个。”“哦,就是想追李亦宁的那个?”瘦皮问。“啊?他还想追李亦宁?”胖子问。“是啊,太可笑了。我都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所以才说那是个菜鸟嘛。”“你们聊什么呢?”吴广厦回来了。“没什么。”

他们说的我干的那个蠢事是当我决心追求李亦宁之后干的无数件蠢事中的一件,但只有那一件被他们目睹了。当时我试着写了一首歌,准备在李亦宁生日那天弹给她听。我事先练习了一个月,还准备了一系列惊喜。只是没想到当我趁着吴广厦还没下课,提前塞了张纸条在李亦宁的课桌里,告诉她“有人放学后在讲堂等你,有东西想给你看”后,走进来的却是李亦宁……以及The Band的瘦皮和花花。而当时我正在讲堂里准备弹那支曲子,谁承想红棉偏偏在那时出了问题,六根弦一根接一根崩断,我的嗓子也突然哑得跟公鸭似的,那首歌唱起来有多难听你们可以想见。瘦皮和花花已经开始疯狂大笑,李亦宁还算有耐心地听我唱到了最后。原定此时会响起的礼花炮没按预想的那样绽放五颜六色的碎纸片,而是喷出了各种颜色的颜料,还好全喷在了我身上。饶是如此,也吓得他们尖叫不已。而最后落下来的条幅,上面本应写着“李亦宁,祝你生日快乐”,却直接掉下来砸中了我。当我晕晕乎乎地恢复反应,想展开条幅时,她早已被那两人拉离了现场。“一个菜鸟,竟然还想玩音乐?”“太危险了!我们快走。”所有的惊喜最终果然都变成了“惊喜”。

当时我还没有气馁。如果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即使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也许我还会再这么做一次。我希望当我回首人生的时候不会因为做过什么事而后悔,也不会因为没做什么事而后悔。

我已经说了很多,现在是5点整,我没剩多少时间了。所以我得抓紧跟你们说说吴广厦是怎么出事的。

吴广厦在做任何重要的事情之前都有一个小小的习惯,无论是在他去考试还是参加比赛的时候,他都会用自己的随身听听一盘磁带。那盘磁带是李亦宁送给他的,里面灌录着她喜欢的歌。那时他们还没有确定关系,只是每天会不约而同地一起散步回家。那段路每次都是他推着单车,她挂着耳机。有一次他忍不住问她:“你在听什么?”那时他们还不熟。所以当李亦宁没说话,而是直接把耳机塞到他的耳朵里,手指又不小心碰触到了他的耳垂时,他的脸一下子就有些发烫,心跳也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紧接着他就被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覆盖了。这之后,那盘磁带就成了他做重大事情之前必须要听一小会儿的定海神针。

再过一会儿,当他和伙伴们在讲堂后台布置好一切,伺机待发的时候,他会和同伴们打个招呼,让他们按计划准备就绪。然后,他会一个人从讲堂后门走出去,掏出随身听和那盘磁带听一会儿——

就是在那一刻。

他会看见一个足球向自己砸过来,那是不远处操场上的人不小心踢飞的。他会有惊无险地闪避掉那个球,然后冲着操场上栏网里头的人一笑,捡起它,退后三步,抬起右腿,把球踢回去。

就是在那一刻。

他会在球踢出去的时候被正在讲堂上方修葺这栋百年建筑的某个角的工人,不小心掉下来的漆桶差点儿砸中,漆桶擦身而过,溅起来的油漆会在他右裤脚留下白色的一抹。

就是在那一刻。

他会因为被流淌到地上的油漆滑了左脚而失去重心向后倒去,又因为手被缠绕在身上的耳机束缚住了而无法抓住讲堂台阶边上的扶手,直接倒在后面那个凸出来的尖锐的石块上。

就是在这一刻,后脑和联结颈动脉的部位会直接受到最大的冲击,他会当场死亡。

吴广厦就是这么出事的。一个意外。一个看似意外实际也是意外的意外。一个谁都不愿意承认也无法相信的意外。一个小小的意外。没有任何错误,没有任何人在此过程中可能承担责任——甚至包括那名建筑工人,因为后门本来是被拦住的。如果不是因为吴广厦他们的恶作剧行动,不会有学生靠近这里。

而我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就是这么出事儿的。

(精彩继续)




如果分享内容侵犯您的版权或者所标来源非第一原创,请往本公众号后台留言,我们会及时审核处理。

第九届(2023)“青春文学奖”评选办法 暨《青春》(大学生版)征稿启事



2023年征稿启事

大学生自己的文学期刊:《青春》2023年征稿启事——第九届“青春文学奖”刊评预告




~YOUTH~

推荐阅读

《青春》(世界青年文学选刊)创刊

——寻找世界文学中的青年声音


文|大头马

责编|张范姝

版|梦情

校对|张范姝、凤文慧

监制|游于艺

图|胡文硕






青春课堂——韩东的诗歌课已上线,可点击下方“阅读原文”查看

在看”的永远18岁哦~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南京青春杂志社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