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于面对现实，乱世一样会有微光 | 二湘空间

我真是忘了在哪种机缘下买了《安妮日记》。我做决定通常十分轻率，想到这一点，我发现对自己的抑郁和焦虑症状很有疗愈作用，因为轻率绝不是一种优良品质，每次轻率决定时或后，我自己及家人、朋友都担心我“会倒霉”，但我至今都好好的，没有特别倒霉，甚至称得上好运。

《安妮日记》在我的书架上至少躺了四年了，且放在提醒自己尽快去看的书一起。我是看了群友分享在微信群的美剧《乱世微光》后才真正下决心读它的。微信群里的链接何其多，我选择打开哪个是非常随机的。想想这人与书真是也要讲缘分哩！我书架上的书有的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读了。《乱世微光》很好看，看到一半我发现它是根据《安妮日记》改编的，所以立即从书架上取下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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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弗兰克出生于1929年六月，她的家族是德国籍犹太人，父亲奥托.弗兰克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商人。1933年希特勒上台后制定了花样百出并逐步升级的反犹法令，同年，奥托带着全家移居到了中立国荷兰，没想到不过七年德国就占领了荷兰，且仅用了五天时间。奥托算得上是一个对时局敏感并懂得未雨绸缪的人，但他仍错过了能够移居美国的机会，最后不得已在秘密小屋躲藏了两年多，终因被人告发而被捕，秘密小屋的八个成员除了他本人外无一幸存，包括日记的作者安妮，都惨死在纳粹的集中营里。

德国人刚到荷兰的两年里，只是规定了犹太人必须在专门的店里消费，晚上不能上街、身上醒目位置要别一朵与其他人区分开的黄色六角星等等，十三岁的安妮当然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她对那些规定有点烦，但觉得对生活也并无太大影响，就算因为被迫转到犹太学校而离开了原来的同学，她也仍然每天开开心心地学习和玩乐。对政治迟钝的成年人也是这样的，安妮的妈妈就不愿意去遥远的美国，在《乱世微光》中，即使荷兰已经沦陷，即使她的两个兄弟已在美国，她仍嚷嚷着：“我好不容易才学会荷兰语，再也不想学另一种语言了！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了！”《安妮日记》没有提到这点，但我可以想象奥托一定是为了她才折衷移居荷兰的，直到德国将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波兰等国家一一收入囊中，大人们还在为希特勒会不会动荷兰的脑筋争论不休。

其实不要说普通人，荷兰等国家的首脑不也一样吗？他们不也是不敢面对现实，打赌希特勒的胃口没那么大才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毫无作为吗？如果那些国家早早联合起来，何至于让那么多人受那么多苦呢？国家和人真的是一样的，人们总是害怕变故，喜欢安稳；害怕失去，喜欢像守财奴一样紧紧护住自己拥有的一切。国家也是这样，打仗又要钱还有风险，即使危险好像就要逼上门来，也最好装作没看见。国家和人一样喜欢当驼鸟，幻想一切危险都能在自己不闻不问的那段时间里自动消失。希特勒真的来了，荷兰女王只好仓皇逃往英国，但弗兰克一家没有机会了。

《乱世微光》剧照  图源网络

沦陷后的荷兰并不只有犹太人才受苦，所有人都因经济受到重创和食物配给制度生活质量大为下降，除非甘为德国人卖命，才能享受到特殊待遇。德军撤出荷兰时，荷兰人已基本找不到食物果腹。我们曾经在特殊岁月中以树皮、草根为食，荷兰人在那个时候只能用郁金香的球茎煮汤喝，那玩意的滋味想来也强不到哪去。二战结束后，在对抓捕“秘密小屋”成员的党卫军主将的审讯中，证实出卖弗兰克一家的很可能是库房的一个员工。奥托和他的犹太同事两家人加上后来收留的一个犹太牙医共计八人，两年多来，他们的食物及其它生活必须品都是靠奥托提前几个月的储备以及他的几个员工冒着生命危险想尽一切办法提供的。

弗兰克一家躲进公司楼顶的密室后，他的公司仍在主管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开展业务。在《安妮日记》中我看到，小屋成员有一次晚间在楼下活动后回“秘密小屋”时忘了打开从里面插上的门闩，导致把一个知情的员工和一个不知情的库房工人挡在外面，最后以撬门的方式才得以进入的事发生。这件事过后近四个月，《安妮日记》毫无征兆地中断了。我相信那个卑鄙的告密者（不管是不是被挡门外的那位库房工人）知晓秘密小屋的事一定不是一天两天，他肯定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在物价飞涨、物资匮乏的艰难环境下才受不了诱惑去举报的。

尽管政治就像不通人性的大老虎，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上层人，都会被无差别地撕咬，但无论有过多少经验教训，一代又一代的人们仍然谈虎色变，本能地排斥它，无法客观面对它，这似乎是人类的一种宿命，我相信就算再过三千年，情况也不会好转多少，总有一部分人希望把政治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何况，就算如奥托那样有先见之明的，不也要受妻子的牵绊吗？妻子又不像小孩子，不能带了就走，成年人的思想又是最难于说服的，作为爱妻子的奥托又能怎么作为呢？但《安妮日记》中的奥托实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绅士，在活动受限、提心吊胆的小屋生活中，最有资格口吐怨言的他却是表现最平静最温和的，他的妻子及其他人员的表现还不如小孩子，他们为琐事和政治话题争吵、抢夺食物、怨天尤人，有时甚至歇斯底里。奥托最后幸存下来，是不是也是一种天意呢？是上帝对他高贵品质的奖励？可是他是多么爱他的家人啊，这样的奖励又怎能是他的需要呢？

《乱世微光》剧照  图源网络

安妮的日记本是她十三岁的生日礼物，日记结束时，她刚过十五岁生日两个月。之前我一直搁置着这本书，多多少少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小孩子的轻视，但这个孩子的文笔真是好极了。由此我想起三毛和琼瑶，这两位我们这代人熟知的台湾作家上学时数学成绩都很糟糕，安妮也是如此。有一次“秘密小屋”里打翻了一个装满水的花瓶，泡坏了安妮一些物品，其中有一本代数课本，都湿了，没想到干了后依然能看，她直懊恼“怎么就没把它泡烂了呢？”接着又写道：“最讨厌这本书了，哪天我发神经的话，肯定会把它撕个粉碎！”在我们这里，好学生都是全面发展的，即使有些偏科，也不至于这么严重。看看安妮在日记开始时是怎么记录她的数学课的！

安妮是个特别爱说话的孩子，不爱数学的她在数学课上特别爱讲话，老师差点被她气坏了，但老师对待这个令人头疼的学生的办法真是别具一格。第一次课上讲话，老师罚安妮写一篇作文，题目是“话匣子”，安妮洋洋洒酒写了三页，声称说话多是女人的天性，她妈妈也话多，她这属于遗传，把老师看得哈哈大笑，这事就过去了。后来安妮老毛病复发，老师又罚了两次作文，一次是“本性难移的话匣子”，一次是“嘎嘎嘎，鸭嘴小姐闹喳喳”。最后一次，安妮在一个喜欢写诗的同学的建议和帮忙下用诗的形式写了一个鸭妈妈和三只小鸭子及天鹅爸爸的故事，三只小鸭由于整天叫个不停被天鹅爸爸咬死了，老师看后，不仅忘了批评她在课上讲话，还在班上朗诵了这首诗并大加赞赏。这是1942年荷兰的教育，读了真让我感慨，而作家三毛，比安妮小14岁。

《安妮日记》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情节，可是它一发表就受到读者们的热爱，在多个国家一版再版，因为她的记录有一种纯天然的真实。日记中那些真实的快乐、悲伤、恐惧和彷惶会不由自主地让读者联想到自己。安妮生活中的那些细碎的琐事不是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的吗？吵架、讨厌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对所爱的人失望了……这不就是每一个真实的普通人的写照吗？可怜的人在大的时代背景中是多么渺小与无助啊！安妮几次受到意外惊吓时以为死亡就要降临了，结果却是虚惊一场，可是她写最后一遍日记时，又怎能想到纳粹即将破门而入呢？躲在“秘密小屋”的日子里，安妮不止一次感恩上帝，认为是上帝的庇佑才让他们没有遭遇其他犹太人那样的厄运，可是上帝终究没有护她周全。安妮不到十六岁就死了，死得非常惨，是受尽折磨后才死的。

《乱世微光》剧照  图源网络

我想起电视剧《红楼梦》的插曲：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唉，若说有上帝，上帝何以忍心这样对待美丽可爱才华横溢的小安妮，若说无上帝，安妮又怎能求仁得仁？安妮在日记中写道：“我要活下去，永远活在人们心中！”今天， 八十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活在人们心中。

中国有句古话：信则有，不信则无。上帝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古今中外，政治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其中不乏聪慧又没有罪过的孩子，留下千古名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孔融之子不也是？既然上帝从不在这种时候现身，既然上上下下，看清的看不清的，有预判的和感觉迟钝的，无一例外都可能遭遇不测，这么绝望的现实下我们该怎么活？

再摘录两段《安妮日记》的内容：

“看呢，这儿的生活就是我人生精彩的开端。所以越是在危险的时刻，我就越要保持镇定，用旁观者的姿态一笑而过。”

“老实说，我无法想象有人承认自己软弱后，还继续这么软弱下去。既然都知道自己的缺点了，那为什么不努力改正它，让自己变得坚强点儿呢？‘说得容易做得难，这么待着多舒服呀！’这就是软弱者们的答案，真丢人。舒服？难道糊里糊涂、自欺欺人地活着就是舒服吗？不，不对！人不能只为了享乐和金钱而活着。”

看不清现实不要紧，没能力预判也不要紧，但拒绝承认现实，回避问题所在真是大大要不得。只要敢于面对现实，就会活得像安妮和她父亲，以及边开心下棋边镇定说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孔怀玉兄弟一样坦然，一样充满人性的光辉，即使不能一样流传千古，我想大概也能一样无憾于一世为人吧？

看完这本书，我发现我的抑郁和焦虑又少了一些。最后，我还想说一句：《乱世微光》拍得真好！剧本写得好！演员演得好！配得上《安妮日记》纯天然的真实。不管人们身处什么世道，只要死亡之剑还没落下，无论怎么痛苦、怎么担忧、怎么愤怒，人们依然会吃饭、拉屎、作爱……这些都不是罪过，人们无须为此内疚。只有不断增加人们为做这些事所付代价的人才是需要忏悔的罪犯，如纳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