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我身在历史何处—— 202年:最后的南单于

飞狐陉 飞狐道
2024-09-15

按:计划中,这一篇的主角是乱世流离的悲情诗人蔡文姬,她是极少数能在精英记忆中留下名字的女性形象。动笔后,才发现相关史料过于缺乏,后世史家又投入了过多热情,而所有结论都难逃“政治正确”的预设和想象。反而是呼厨泉单于,经历既有象征性又富戏剧性,且置身于历史的角落,没有被更多“热心人”打扰。遗憾的是,史料依然贫乏,只能窥探他复杂经历的一鳞半爪……


汉献帝建安七年(202),河东平阳(今山西临汾)成为血雨腥风的战场。最终的胜利属于忠于曹操的司隶校尉钟繇与凉州骁将马超,失败者则是袁绍任命的河东太守郭援、并州刺史高幹与盘踞此地的南匈奴单于——呼厨泉

202年政局

图片来自网络


南匈奴单于为何盘踞平阳?要从100多年前说起。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48),匈奴帝国又一次发生内乱,争位失败的日逐王比效仿祖先呼韩邪单于,率众进入长城以南,被光武帝安置于西河美稷(今内蒙古准格尔旗)。此后一个半世纪,南匈奴依靠汉政府的威势打击长城外各游牧部族;汉朝则借助剽悍善战的南匈奴部民戍守北境,“以夷制夷”。汉政府通过护匈奴中郎将等边疆官吏和军队监督其內部事务,南单于在军政大事上几乎毫无自主权,又要面对不甘依附汉朝的部族势力的频繁反叛。在内外夹击的尴尬困境中,多位南单于被杀或自杀。

东汉彩绘画像石墓门,陕西神木大保当降汉匈奴人墓出土

图片来自网络


大约在汉灵帝熹平年间(172—177),可能是遭受到檀石槐统领的鲜卑军事大联盟的压迫,南匈奴诸部进一步南徙,进入并州刺史部腹地,被称为“并州胡”,单于庭也迁至左国城(今山西吕梁)

汉灵帝中平五年(188),汉朝又一次征调南匈奴讨伐乌桓,“国人恐单于发兵无已”,南匈奴中的反汉化势力并州屠各共十余万人叛乱,攻杀羌渠单于。领兵在外的羌渠之子於夫罗逃亡至洛阳,希望借朝廷力量平叛,却被汉政府扣留。第二年,灵帝驾崩,名士与宦官火并,董卓率凉州军团进京维稳,洛阳陷入大乱局。於夫罗趁机率数千骑起兵,踏上回乡之路,却受到南匈奴部众的阻挠,不得不滞留在河东地区。南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北方故地由老王监国,难返故园的於夫罗则在平阳建立单于庭,作为一支雇佣军周旋于张扬、袁绍、袁术、曹操等各派军阀之间。

左国城遗址

图片来自网络


汉献帝兴平二年(195),於夫罗单于去世,其弟呼厨泉继立。此时,参与南匈奴故地政治角逐的共有三种势力:除呼厨泉代表的单于嫡系外,还有老王监国的反汉化势力以及人数众多的并州屠各。初登大位的呼厨泉,面对的只是“游牧帝国”破碎的背影,他不仅要完成南匈奴内部的政治整合,还要应付鲜卑各部的频繁骚扰,而首先,他要面对并理解东汉末年的混沌现实。

汉帝国的崩溃让无数家庭堕入深渊,对日薄西山的南匈奴而言,却似乎等来了历史契机。呼厨泉单于失去帝国体制的百年捆缚,开始构筑“匈奴人”的复国旧梦。此时汉献帝正沿长安—安邑(今山西夏县)—洛阳一线流亡,在黄河与太行山之间躲避着胡汉军人的追逐,近水楼台的呼厨泉单于也加入了对皇帝的围猎。他派遣右贤王去卑领军护驾,希望在中原的乱局中分得一杯羹,但胜利的果实被黄雀在后的曹操获取,汉献帝徙迁至许,远离了南匈奴的势力范围。尽管史料语焉不详,但根据学者推测,遭遇挫折的呼厨泉选择与曹操的政治对手袁绍结盟,并凭借袁氏的支持返回南匈奴故地, 压倒监国的老王集团 , 重新成为南匈奴各部的共主(参见陈勇《去卑监国的败局与屠各刘豹的崛起》)。

此后6年,在袁曹对抗的大局中,南匈奴始终站在袁绍一方。由于家族身份不同,曹操与袁绍怀抱着不同的政治愿景,曹操是汉帝国中央集权的维护者,而袁绍似乎要建立皇权与世族共治的政治体系,袁曹之争,可以看作中国北方两种命运的决战强宗大族以及胡汉割据势力最初多选择支持袁绍,因为具有超强控制力的中央政权,是地方豪强的大敌。刚刚摆脱汉帝国百年枷锁的南匈奴权贵们,显然不愿意重归帝国翼。

建安七年(202),北中国大决战进入第二阶段,曹操的军队转守为攻,老朋友袁绍发病呕血,惭愤而终。这年秋季,战火蔓延到司隶校尉部,

   袁尚(袁绍继承者)拒太祖于黎阳,遣所置河东太守郭援、并州刺史高幹及匈奴单于取平阳,发使西与关中诸将合从。司隶校尉钟繇遣(张)既说将军马腾等,既为言利害,腾等从之。腾遣子超将兵万馀人,与繇会击幹、援,大破之,斩援首。幹及单于皆降。(《三国志·张既传》)


平阳之战中,南匈奴是袁军的先锋部队,最具战斗力,但决定战局的是更为凶悍的凉州军团。呼厨泉单于战败投降,不得不回到曹操所代表的汉帝国体制:

    时承高幹荒乱之余,胡狄在界, 张雄跋扈, 吏民亡叛, 入其部落……习到官,诱谕招纳, 皆礼召其豪右, 稍稍荐举, 使诣幕府;豪右已尽, 乃次发诸丁强以为义从;又因大军出征, 分请以为勇力。吏兵已去之后, 稍移其家, 前后送邺, 凡数万口;其不从命者, 兴兵致讨, 斩首千数, 降附者万计。单于恭顺, 名王稽颡, 部曲服事供职, 同于编户。(《三国志·梁习传》)


“胡狄”所指,主要是南匈奴部落。唐长孺先生认为,“《梁习传》所说的不单是胡狄部落, 也有兵家, 但迁送到邺(曹操的政治中心)的必然也包括许多并州的部落人民, 他们完全成为曹魏的士家了。留在并州的`胡狄' ,虽然自有其酋王, 保留了部落形式, 但是却受地方官的统治, 像州郡编户一样`服事供职' 。”(《晋代北境各族“ 变乱” 的性质及五胡政权在中国的统治》)

梁习担任并州刺史期间的南匈奴史料缺乏,值得一提的事情是著名“文姬归汉”。蔡文姬是汉末文宗蔡邕之女,父死后流落南匈奴故地12年,备尝痛楚,“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蔡琰《悲愤诗》)。建安十二年(207),曹操听闻蔡文姬下落,感念蔡邕昔日知遇之恩,“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而重嫁于董祀”。蔡文姬能够回到邺城,主要应归因于梁习迁徙南匈奴部民。“文姬归汉”被后世赋予政治浪漫主义色彩,实际上反映了华夏政权牵制、离散游牧世界的历史记忆

《文姬归汉图》,宋,波士顿美术馆藏

图片来自网络


呼厨泉单于固然没有遗忘匈奴祖先们的英雄史诗,但他的名字与政治影响力正在被游牧世界所遗忘:

    建安二十一年(216)秋七月,匈奴南单于呼厨泉将其名王来朝, 待以客礼,遂留魏, 使右贤王去卑监其国 (《三国志·武帝纪》)

    建安中, 魏武帝始分其众为五部, 部立其中贵者为帅, 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魏末, 复改帅为都尉。其左部都尉所统可万余落, 居于太原故兹氏县(今山西汾阳);右部都尉可六千余落, 居祁县(今山西祁县);南部都尉可三千余落, 居蒲子县(今山西隰县);北部都尉可四千余落, 居新兴县(今山西忻州);中部都尉可六千余落, 居大陵县(今山西文水)(《晋书·北狄匈奴传》)


“通过将单于纳为人质、分割部落以及每年为单于及其他匈奴贵族提供丝帛、金钱以及粮食的方式,曹操的魏政权希望以尽可能小的代价控制匈奴(巴菲尔德《危险的边疆——游牧帝国与中国》)。曹魏末年,将军邓艾曾经盛赞这一“徙戎”措施,“由是羌夷失统, 合散无主。以单于在内, 万里顺轨。今单于之尊日疏, 外土之威寖重”。

南匈奴内迁示意图

图片来自网络


“入侍”的呼厨泉继续保持了单于的名号,被视作上宾,出席各种国家礼仪活动。黄初元年(220),魏文帝曹丕在登基大典上

     更授匈奴南单于呼厨泉魏玺绶,赐青盖车、乘舆、宝剑、玉玦。《三国志·文帝纪》)


此时的南匈奴大单于,已经失去所统部民,成为曹魏政权的政治吉祥物,犹如20世纪的西哈努克亲王。呼厨泉在曹魏政权似乎又度过了漫长的岁月,直到魏齐王嘉平年间(249—254)依然可见南单于的身影,但终其一生,他无法返回“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蔡琰《悲愤诗》)的匈奴故地。

东汉末年的大崩溃瞬间改变了几乎所有人的命运,制造出太平年代匪夷所思的人世旅途。被巨浪裹挟的呼厨泉单于孤注一掷地投入了时代的轮盘赌,却无从计算命运垫付的筹码。


晋惠帝永兴元年(304),匈奴左部帅刘渊于左国城自立,拉开了“五胡乱华”的序幕。刘渊自称南单于之后,而史家多认为,他实际上是并州屠各酋豪,汉赵史家伪造了刘豹、刘渊父子的世系,使其进入南单于的继承序列,从而获得了名义上高贵的匈奴血统和对游牧世界的政治感召力。在重塑的历史记忆中,曾被选择性遗忘的“南单于”策马归来。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飞狐道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