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讲

靖康之难

上一讲我们说到李清照的命运因为宋朝国运的改变而改变。北宋王朝的国运走到了尽头，怕做亡国之君的宋徽宗把一堆烂摊子甩给了儿子，不当皇帝了心安理得的带着他最宠幸的两大奸臣蔡京、童贯，一溜烟往南方逃了。据说太上皇宋徽宗过浮桥的时候，他以前的御前卫士还追着他攀住浮桥悲痛地大哭，皇帝出逃那可就是亡国的前兆啊，连卫士都知道痛苦，当皇帝的心里难道就不觉得羞愧。最可恨的是那个大奸贼童贯看着不肯松手的卫士急得要命，生怕耽误了时间逃不了了，就命令随行的士兵用弓箭射退那些痛苦的卫士，赶紧向亳州进发。

再说宋钦宗赵桓刚一即位，就落了个烂摊子。大家别以为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指望宋钦宗有一番大作为。这个宋钦宗跟他老子一样也是个软骨头，刚刚将太上皇送走，自己心里就开始打小算盘：要不我也走吧，老头子都走了，我还傻乎乎留在这里当替死鬼啊。

这个时候朝廷的大臣也分成了两派吵作一团。一派坚决主张求和，叫皇帝赶紧带着亲信逃跑。另一派以李刚为首，坚决主张抵抗到底。宋钦宗自己本来是很想求和的，可惜人家金兵已经将开封围得铁桶似的，根本就不给你求和的机会了。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同意了李刚的主张。一边派李刚领兵坚守开封，一边号令四方军队赶快前来支援。这宋钦宗比起他的老祖宗宋真宗又不知道差了几千几百里去。

在李刚率领开封军民坚决保卫都城的时候，宋钦宗却听信奸臣的话，时不时就动了逃跑的念头。一会儿说，哎呀，我的皇后先跑了我要追她去。一会儿又说，啊呀呀，金兵已经答应我们的求和了，你看只要给他们几百万两黄金，我叫他们的皇帝一声伯父，给他们几个亲王、大臣当人质，我们就可以太平无事了。可怜李刚这样一个铁血男儿，偏偏就碰到了这样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要知道金兵已经包围了开封，为什么还能答应你宋朝的求和，那是他们害怕了呀。因为在李刚的领导下开封城没攻下，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的宋军已经达到了20多万，要捉他深入腹地的六万金兵，那还不是瓮中捉鳖啊！金人也不是傻子，明明看到形势不利于自己了，当然愿意跟宋朝议和。可是这样屈辱的议和条件，怕死的宋钦宗不顾李刚的反对，居然全部答应下来了。

议和的条款是全部答应了，金兵却并没有善罢甘休反而是继续对开封发起了进攻。可是因为有李刚在，开封城久攻不下，金兵就只好得了便宜卖乖暂时撤退了。撤退以后的金兵还对李刚心有余悸啊。每次宋朝去金国首都请安的时候，金国朝廷一定会问你们的李刚身体还好吗？金兵一撤退，北宋朝廷有好了伤疤忘了痛，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了，又可以长治久安了。于是逃到南方的宋徽宗也赶回开封跟钦宗一起举杯庆祝，又开始歌舞升平。

有大臣就提醒宋钦宗金兵这次得了好处，一定要更加不把我们大宋放在眼里，过不了多久肯定会卷土重来的。可是沉浸在胜利中的宋钦宗哪里听得进去，不仅不加强守卫，反而命令四方的援军全部撤回原地，还罢免了开封保卫战中的头号功臣李刚。

历史又惊人地重现了。在寇准的坚持下宋朝取得了澶州大捷。在李刚的坚持下开封保卫战取得了胜利。可是历史又绝对不会简单的重复，宋钦宗没有真宗那么好的命，在开封大战后，还能安安稳稳做他的皇帝宝座。撤退半年之后，也就是靖康元年的八月份，金兵真的卷土重来，十一月份再一次包围了开封，这一回开封城里再也没有李刚那样的铁血男儿，为了大宋疆土为了大宋尊严浴血奋战了。一国之君宋钦宗彻底慌了手脚，他逃也不能逃，战也不能战，只能像个无知小儿在宫里嚎啕大哭。开封城沦陷了，大宋的半壁江山从此改姓了金。亲自到金陵军营投降的宋钦宗，连同父亲宋徽宗一起被废为庶人。昔日不可一世的大宋皇帝成了手无寸的俘虏

第二年，金兵撤离开封，将两位前任皇帝，以及大批的皇亲国戚，年轻貌美的后宫妃嫔全部抓走，国库里的金银财宝文物图书也被洗劫一空，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靖康之难”。

多少年来，宋朝人还羞于提起这段历史，说到两位皇帝被俘虏的事情，面子上还要替他们遮掩一下说，黄帝是北狩去了。也就是说我们的皇帝啊只是到北方打猎去了。可大家心里都很明白，我们的皇帝不是打猎去了，是被人猎取了。开封城血雨腥风的这段日子，李清照并不在开封，而是跟着丈夫在知州任上。到这个时候，他们夫妻俩几十年积累的金石文物书画古籍已经是堆积如山，他们听说金兵进犯都城开封，继而开封失守，夫妻俩对着满屋子的收藏品伤感起来，好日子结束了，几十年来积累的这些宝贝也保不住了，两人的痛苦可想而知。不久，赵明诚的母亲去世，按惯例夫妻俩又得为母亲守孝，于是逃难再加上奔丧，夫妻就不得不忍痛割爱，挥泪告别了朝夕相处了一辈子的宝藏。当然就算是奔丧逃也还是舍不得什么都不带走，这俩人权衡了半天终于下了决定，那些有多种版本的古籍书画，还有没有落款的文物太大太重的古器，包括一些价值平平的字画，就通通留下来不带走了。就这样一舍再舍，他们整理出来的行李中，要带走的收藏品还是装了满满的15车。而他们在青州的老房子里还有十几屋子的书画收藏品。他们准备南下的时候还想着，等明年啊稍微安定了以后，再用船把这十几间屋子的宝贝运走，这一年是1127年建炎元年。

徽宗和钦宗被俘虏到金国去以后，徽宗的第九个儿子，钦宗的弟弟康王赵构，于1127年5月在应天府当上了皇帝，这就是南宋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宋高宗。‘

高宗即位的时候，刚开始还启用了著名的抗金将领李刚，可惜得很，宋高宗并不比他的父亲和哥哥更有骨气，没多久就赶走了李刚，听从主和派的话，一路往南逃。一边逃还一边写信给金兵求情哭诉自己多么可怜、多么狼狈，苦苦哀求金兵放自己一马：求求你们吧，别再追我了，饶了我吧，我没地方可逃了呀。金兵哪里采他这一套，一路穷追猛打，果然把他逼得无路可逃只好逃到船上从海路逃到了浙江的温州。金兵因为战线拉得太长，在建炎四年撤兵回到北方，宋高宗这才凄凄惶惶地溜回了杭州。

话说宋徽宗和钦宗在金人的地盘里过着生不如死的亡国奴的生活。听说赵构当了皇帝，还伸长了脖子在那等着，以为他肯定会想办法接他们回去呢，哪里想到，虎父无犬子啊，赵构非但没能耐接他们回去，还很可能压根就不想接他们回去。因为你想啊，这宋徽宗钦宗要是回去了，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哥哥，谁都比他来头大，一山容不下二虎，三个皇帝都到齐了，皇帝的位置还能轮得到他赵构？因此徽宗、钦宗父子两个就安安心心在北方打猎去吧。

就在高宗即位当皇帝改元建炎的这一年，李清照夫妻俩准备带着15车书画文物南下。这年八月忽然得到消息，赵明诚被南宋朝廷起用任知江宁府，不得不轻装奔赴任上。于是李清照就只能一个人独自带着15车收藏品继续南下，过淮河、渡长江来到建康，就在这一年12月金兵攻陷了青州，他们留在青州的十几间屋子的收藏品化为灰烬。这是夫妻俩收藏品的第一次大损失。

第二年春天，李清照到达江宁与丈夫会合。经历了颠沛流离的逃亡，李清照不再是那个一味沉浸在闺房哀乐中的小女人，她见识了风起云涌的战争，感受着国家灭亡带来的人民苦难，也咀嚼着逃难生活的辛酸悲苦，她的心里装着的不再只是个人的喜怒哀乐，而是国家的命运起伏。就在逃亡过程当中她写下了著名的诗句：“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相对她的词来说，李清照的诗留下来的不多，但是她的诗字字铿锵，句句有力。

我们常常把宋词分为两大派别：一派婉约。一派豪放。豪放派的代表是南宋著名的抗金爱国词人辛弃疾。而婉约派的头号人物就是李清照。巧得很啊，婉约派词宗李清照和豪放派词宗辛弃疾都是济南人，不过在这里我们必须强调一下，虽然我们现在一说起李清照，就把它定性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大女词人，可是李清照的成就却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词的创作。

根据《宋史》的记载，李清照的“诗文尤有称于时””说明在当时她的诗文创作比词创作名气还要大。她的老师晁补之对别人赞不绝口夸耀的也主要是她的诗和文。当时很多人都认为她的文章写得很漂亮，但是诗写得更漂亮。不过虽然李清照被人称为婉约派词宗，她的诗风格却完全不一样，而是表现出倜傥豪迈的大丈夫气。在男人普遍女性化、娘娘腔的宋代，一个弱女子却偏偏生就一副大男人都望尘莫及的铮铮风骨，这宋代女性化十足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观点，北宋的理学大家程颐就曾经说过：今人都柔了。他认为北宋自宋太祖以来人皆柔软。柔软可不是用来评价女人，而是用来评价宋代男人的。当然程颐的原意倒也并不是骂宋代的男人软骨头，他也没这个胆。可是这个人皆柔软真的是一语道破天机。宋代亡国，亡就亡在这个柔软上了。

所以，李清照还有一句很有名的诗，质问大宋朝廷：“何为出战辄披靡”。就是借唐朝的安史之乱，讽刺当时的北宋朝廷。意思是说，这么大个国家，为什么偏偏一打仗就惨败在小小胡人的铁骑之下呢？质问唐朝是假，这不明摆着就是批评宋朝软骨头不经打吗？李清照骂得痛快。这个小女子别看在太平盛世的时候，只会风花雪月喝酒赌博，真到了国难当头的时候个性当中血气方刚的一面马上就张扬起来。比宋朝那些贪生怕死醉生梦死的大男人们不知道伟大了多少倍。

南宋从宋高宗赵构开始，先还装模作样组织了几次北伐，一副要中兴大宋皇朝的样子。可是骨子里，根本就只想守着残余的半壁江山，苟且偷安。只要你金人放我一马，要我做啥都成。因此那些胸怀亡国大恨，立志要将抗金抗到底的一批爱国将士像李纲、韩世忠、岳飞、张浚。有的被大官、有的被解除兵权，岳飞干脆还被陷害至死。还有一批爱国志士压根儿连上前线的机会都没捞着。像辛弃疾摩拳擦掌了一辈子，空有一腔报国的理想和才华，还只有在北方啊当游击队员的时候，还有几次跟金兵真枪实刀的耍过威风。可一旦回归南宋朝廷，就只好老老实实受着皇帝和一帮子软骨头大臣的钳制。

一世枭雄再也没有伸展抱负的机会。也难怪李清照要对天长叹：“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了。这句诗用了历史上两个著名人物的典故，一个是王导，晋代人。西晋的时候定都洛阳。因为五胡乱华事件，也就是因为北方少数民族的入侵，导致西晋最后两个皇帝怀帝和愍帝被俘虏，当了亡国奴。后来晋元帝在南方健康称帝，这就是历史上的东晋。

晋王朝从北方的洛阳渡江到建康，历史上就称为南渡。那么晋王朝的南渡跟宋王朝的南渡何其惊人相似。王导就是晋元帝南渡即位以后任用的宰相。这里的衣冠指的就是士大夫官僚。据说南渡的这批士大夫们，据说在一次聚会宴饮的时候，其中有个人长叹一声说，唉，虽然这里的风景和我们中原没什么两样，可惜感觉上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乡了。在座的人听了都默默叹息流泪，只有王导一下子板起脸说，我们应该一起齐心合力恢复神州国土，怎么能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没出息的哭鼻子呢？刘琨跟王导是同时代人，跟王导一样也是辅佐晋元帝登基的大功臣，是西晋著名的北伐将领。著名的成语故事“闻鸡起舞”说的就是刘坤和他的好朋友祖逖。每到半夜听到鸡叫声就起来苦练武功，后来两人都成为了西晋北伐将领中的中流砥柱。

李清照博学多才，她信手拈来的这两个典故，不就是讽刺大宋王朝，朝中无人吗！没有像王导和刘琨这样的硬骨头啊！朝中即使偶尔冒出个像岳飞这样的硬骨头，还硬是被宋高宗和他所信任的秦桧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不彻底拔掉死不罢休。这琴贵是什么东西？大汉奸啊。他本来早就投降了金国，在金国当了官，回南宋的时候他说是杀了监视他的金兵之后逃回来的。其实就是金人派回来的内奸。

可恨这宋高宗听信了他的一派花言巧语，让他大权独揽，到后来连皇帝自己都成了任由他摆布的一粒棋子。难怪跟李清照同时代的爱国诗人陆游，也要愤怒地大声疾呼：“公卿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宗泽，是辅佐宋高宗在乱世中登基称帝稳定局势的功臣，著名的抗金志士。可惜和岳飞一样都受到了当权派的排挤。想想看有秦桧这样的人在朝廷中横行霸道，北伐抗金恢复国土还能有指望？即便有像王导、刘琨一样的有识之士，也是报国无门啊。因此，虽然李清照跟秦桧的老婆是表姐妹，不过以李清照人品的高洁，却一直因为有这样的亲戚而感到耻辱，从来不跟他们来往，立场十分坚定。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在奸臣当道的南宋朝廷，李清照敢于挺身而出，大胆指责朝廷的软弱无能，苟且偷安。这样的勇气、这样的见识，难道不让那些口口声声以天下为己任的大男人们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