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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拉卜楞寺正月法舞:没有人类学家不对“羌姆”感兴趣

善觉藏文化 善觉
2024-08-23

提起藏族的法舞,或者“羌姆”(音译藏语卫藏发音 འཆམ།),没有人类学家对它不感兴趣,受过语言符号人类学训练的学者更会为之着迷。我曾经在安多农区的一个小村庄做长期田野,自然也就目睹了一年当中的各个节庆,即便羌姆与我的研究并不相关。在小村庄里,我偶遇了一位在当地寺院教授羌姆的僧人,长得人高马大,即便不穿仪式服装,也是肩宽脚稳的威严模样,走路都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但刚结识不久,他跳完两天羌姆就离开了这个村庄,回名声更大的寺院去继续学习了。我想着只能等下一年了,同时也在心中构想了一百页研究计划,想象如果真的有机会看到羌姆训练,应该记录什么内容、坐在什么角度观察、问哪些问题。

时隔四年,这些计划都没有付诸现实,但我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正月法会期间来到拉卜楞寺,有幸目睹了可能是安多地区最盛大的正月法舞。显然,我是再次错过了法舞的训练过程,但有机缘逐步积累关于正月法舞的认识,也是极好的。如果每年都有机会看正月法舞,大概也没有必要一次性全部弄懂。参与法舞的藏族观众似乎也是遵循着这样的学习曲线,比如说对于小孩子来说,每年都会上演的法舞在记忆中逐年更新更多的细节,每年也是关于“怎样看法舞”的学习过程。

此次拥挤的拉卜楞寺正月法舞现场(图源网络)

这次来到拉卜楞寺看正月法舞,脑海和身体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人潮的无比拥挤。我过去看法舞的经历,有时是并不需要提前太久排队的小村庄,或者是因复杂因素而格外秩序井然的印度,虽然参与的观众每次都很多,但印象中并没有异常拥挤的时刻。在法会开始前的一个半小时,我们到达了拉卜楞寺大经堂(ཚོགས་ཆེན་འདུ་ཁང་།)的广场,这时,围着法舞场地界限的每一个角度,几乎已经站满了四五层人。我们根据常理选择了人群中一块处于阴面、只包了三层、大多是小个子阿姐的地方,却发现我们正在收获自己经验不足的果实。

在人群间隙中看正月法舞,背后是形似大象的拉卜楞寺后山

我站在提前带来的坐垫上,和大家一起驻足观望圈内僧人摆放地毯、筒钦、扁鼓等的准备工作,自觉得这个角度不错,一会儿就能舒舒服服地欣赏羌姆,后面也陆陆续续开始站着迟来一些的人。半小时后,几位阿姐陆续走过来,在我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往人群里推着,我本能地往后退让,以为她们只是想借个位置过路,后来发现自己已经从第三层被挤到了五六层,前排的阿姐开始胳膊挽着胳膊防止彼此被推开,而没有任何防备的我们被推到队伍外面,我和小伙伴一时没站稳,在地上打了个滚。这种既欢乐又竞争性极强的排队方式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们只好灰溜溜地走到另一处重新开始排队。

维持观众秩序的“大老虎”

随后又有一队人跟着舞老虎的队伍,绕着人群维持秩序,大喊着“坐下!”(མར་ལ་བཙོག),领头的人用长长的藏袍袖子拍打着人群里稍稍站起的人,队伍里在他们经过之时生出一阵推挤,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后来问了藏语老师才发现,法会里互相“挤压”(བཙིར་བ།或འཚང་ཁ་རྒྱབ་པ།)在藏语的意涵里是比较热情、没有恶意的,尤其是参加法会的时候,并不像汉语里的“推搡”或者英语里的“插队”那样消极,这当然也和各种语境里其他的一些更为复杂的刻板印象相关。

当一队僧人从经堂和白塔之间的祝寿殿(ཞབས་བརྟན་ལྷ་ཁང་།)走出来,大家都朝他们望去,有白骨图案的供品朵玛(གཏོར་མ།)也被抬入大经堂广场,旦正刀杰告诉我这可能是法舞要开始跳了。祝寿殿也是跳法舞的团队闭关和训练的地方,拉卜楞寺大约三年换一批跳法舞的队伍,由一位法舞领队(འཆམ་དཔོན།)带领。全队还会分成不同的部门,跳舞的有二三十余人,敲鼓吹奏的有二十余人,训练的时候四个人为一组,主要训练声调和姿势。按照传承,法舞队伍每年训练数天后闭关,之后再训练,再闭关,闭关与训练的天数也需要遵循定制,因为僧人们是用凡人之身,扮演神明。

此次正月法舞的供品朵玛(摄影:小铁)

正月法舞的第一幕是四个身着镶有彩缎的白衣、内红外白的手套、戴着白骨面具的小僧人跳白骨(ཀེང་རུས།),他们也是尸陀林主。白骨面具的头上又有五只小白骨,两侧是各种颜色组成的扇形,书籍上说这段法舞中常有的片段与莲花生大师的修行经历相关。然后是五对戴面具者(འབག་པ།),包括红、蓝、紫、绿各四个颜色,第五对是戴着鹿和牦牛面具的舞者,这些戴面具者扮演的角色是护法、金刚、或者菩萨的化身。

第一幕跳尸陀林主的四位小僧人之二

第七幕是带着黑帽子和黑色面罩的领队(འཆམ་དཔོན།),右手持顶部扎有彩色绸缎的降魔金刚杵(ཕུར་བུ།),左手持头盖骨道具。随后,与领队衣着颜色略有不同的其他二十位黑帽舞者(ཞྭ་ནག)构成了第八幕。黑帽舞者的来历,据传与朗达玛灭佛时期的智勇英雄拉隆·贝吉多杰(ལྷ་ལུང་དཔལ་གྱི་རྡོ་རྗེ།)相关。

总法队出场时的绿色面具者和黑帽舞者

随后是正月法舞的主题和高潮,第九幕中阎罗金刚的明妃进入了二十位黑帽舞者的中心,她左手持三叉白骨,右手拿着盛血的头盖骨。到第十幕,阎罗金刚(དམ་ཅན་ཆོས་རྒྱལ།)终于出场了,右手持骷髅杖,左手持绳索,在大经堂一侧的僧人也开始抖动黄色的丝绸,将其唐卡显现出来。随后,总法队全部出场,也有僧人出场,带领着舞者,拿着带有绸缎的降魔金刚杵、做右手臂掷出的戒除动作,据说绸缎有传递慈悲的意义,而降魔金刚杵本身有消除邪恶和障碍的意义。

阎罗金刚出场

在新年祈愿的法会中公开展现阎罗金刚的大型唐卡,藏区就是这么酷

在总法队又上演了几幕之后,总场地之外的一处开始冒烟,随后升起一团火焰,观众开始兴奋地吹哨叫着。这是黑帽领头在场地之外的表演,将一些代表障碍的物品烧掉。随后,总法队以二人为一对的形式跳出,与他们分别的出场顺序相同,据说还会以二人为一组对他们的表演水平进行评比。午饭时,僧人开始向观众提供奶茶。下午总法队与人群行过王府桥,在桥另一侧的广场上将法舞开场之前摆在场地一侧的朵玛烧掉,等总法队再回到大经堂的广场,整个正月法舞就结束了。

焚烧langkardjee

因为可以勉强观看的位置是自己被挤了几轮之后才确定下来的,从早上十一点法会开始,我就半跪在提前带来的垫子上,一边举着手机摄影,一边拿着笔记本记录每一幕的特点和面具人物的法器。当右手边的一个阿姐笑着问我“累不累,要不蹲下休息一下吧”,我才发现身边的大多数人其实是用很轻松的态度看法舞。

挤在旗杆旁看正月法舞的孩子

我问身边的一位藏族小朋友,是否明了“恰木”(“羌姆”འཆམ།的安多发音)的内涵,她摇了摇头说“མི་ཤེས།(不知道),但我爷爷知道”,然后又低下头玩起了手机;前排也有母亲回答更小的小孩子的提问,零星介绍法舞中出场人物的藏语俗称,也不知道左顾右盼的小男孩下一年还记得多少;再前面的老奶奶也许已经看了一辈子的正月法舞,一会儿仰起头看看,一会儿低下头念经。

坐在我们身边的一位青年,很有信心地回答我说他知道“恰木”的意思,帮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不少词语,最后还告诉我说其实各个地区的理解也不一样,但后来我发现他好像将大部分人认定的“阎罗金刚”的妃子,说成是阎罗金刚的母亲或父亲。看过十次五十次法舞、且沉浸在评论法舞的生活语言之中的藏族人,大概每一次看也有不同的领悟与心德,我也在观察他们的过程中,慢慢接受这种不以正误为维度、而是以与时间并行的通透程度为维度的认识论。

图文 / 柯普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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