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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之下,他们在云南不舍鲜花与自由

宗城 青年志Youthology 2022-04-29


2019年,新冠元年。我的心头萌生出一个想法,在2020年—2021年,日渐清晰。那就是,在放弃幻想,明确疫情会成为这一代人的常态后,如果国外探访成为困难,有没有可能以中国的边界,做一次经年累月的长期探访。这个边界,包括新疆、内蒙古和云南的腹地,也包括东北朝鲜族聚居的地方、我的故乡湛江所处的雷州半岛,乃至,或许身处“中心与边缘”话术的人们淡忘了,像上海、香港这样的远东经济大都会,其实也处在中国的“边界”。 
 边界是多重文化交汇之处,也是时代季风最先吹拂的地方。长期以来,边界的丰富与碰撞,那种越界又一步之遥的质感,令我深思,也令我决心开启这样一个漫长的计划。它需要长期的阅读、走访、写作,不可能很快完成,但或许,找到这样一个锚点,能让我在疫情中动乱不安的内心,能稍微从容一些。
「边境的褶皱」系列是一个耐心的写作计划,欢迎每一位落座的读者,收录进这个系列的文字,专注于对边界的漫游、对于边界内部褶皱的一次次勘探,并期待着,下一次一见如故的重逢。 


2022年,我正在上海居家隔离。我们楼全部阴性,已经被隔离19天,而其他小区因为出现阳性,有的朋友已经被隔离了30天,甚至更久。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春天已经失去了。而我身处在遥遥无期的封控中,只能重返书简,借以安顿困惑无定的内心。 我找到了自己漫游云南的见闻,从昆明到大理。一次是在2020年,当时刚刚在北京经历租房搬迁、隔离结束。一次是在2021年的夏天,那时候大理和昆明虽受疫情影响,但和封控城市相比,仿佛一个“昨日的世界”。 如今回看,仔细修改当时的旅行见闻,联想到近两年不少朋友迁徙到云南,而自己困居封控生活,又有了新的感触。 当反抗内卷的青年人源源不断奔赴云南,周游在大理和昆明这样的城市,他们在疫情时代,寻找的不只是鲜花和蹦迪的自由,也是在无法抵抗大时代下沉的前提下,去到西南,践行以赛亚·柏林所说的“消极自由”。 消极的自由,不是犬儒主义,而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是在明知“房间中的大象”暂时无法更改的情况下,不轻易地臣服、认命,而是保护自己的主体性,珍惜个性、审美、可以说不的能力,在自己的身上,一点点惠存珍贵的品质。消极的自由,是在积极自由无法实践的情况下,人们的无可奈何之法,但或许,相比于从小就条件优越,可以成为世界公民的人们来说,对于身处时代与家国夹缝中的普通人,消极自由是一种更现实的存续策略。 云南不是岁月静好的云南,也不是中国的例外状态。我需要诚实地指出,文章讲述的,主要是昆明和大理,这两座在疫情中相对平静的城市。但是在云南,还有像瑞丽这样的边境城市,两年来疲惫于一轮轮的封城之中。这座边城的人口已经流失了一半,它在舆论场的分量却不及上海百分之一二。 大部分人的安稳,是边境城市用牺牲换来的守护。有些代价不能被遗忘,否则,我害怕自己的文字成为岁月静好的滤镜,因为那不是真相。这或许,也是我在这篇重返云南的文字中,最后想要补充的。


©宗城


 

01 没有人,风景是无趣的


我读中国文学,喜欢汪曾祺的文字,汪曾祺文字的味道跟一座城市很像,那就是昆明。汪曾祺的青春期是在昆明度过的,从十九岁到二十六岁,在昆明,他求学、恋爱、谋生,走遍昆明的大街小巷,领略过西南联大的神采,联大诸君把他的胃口养刁了,使他更追求文字上的趣味,讲究好玩、有趣、说人话。


生鸡活鸭、新鲜水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他写昆明,重点写的着重描绘的不是昆明的历史大事,而是白猫、软垫、汽锅鸡、过桥米线、菌子、泡梨、葛根、焖鸡,汇总起来,就是一幅昆明的美食地图。你会看到不同米线的口感差异,也能在他的文字里游荡金马碧鸡坊、文林街、龙翔街、大观楼、翠湖、茶馆。


1996年,汪曾祺给《昆明猫》画作写款识,款识道:“昆明猫不吃鱼,只吃猪肝。曾在一家见一小白猫蜷卧墨绿色软垫上,娇小可爱。女主人体颀长,斜卧睡榻上,甚美。今犹不忘,距今四十三年矣。”可见他的趣味。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汪曾祺的行文,那就是“从容”。画家王梦白的作品萧疏淡雅,汪曾祺的文字也有这个特点。如果要我形容昆明的气质,想到的也是这从容二字。


我第一次去昆明,是在孩童时期,那时父亲在西南打工,我们一家人曾在昆明短住,可惜记忆已模糊,具体细节,如今已记不太清。第二次去,是在2020年的七月。


当时,北京疫情刚刚缓解,朋友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昆明?他那时计划在昆明做青年空间,邀请我来昆明转转,路费住宿费报销。我想,这等好事,不去白不去。那阵子在北京待太久,整个人处于要发霉的状态,我很快就购买了到昆明的机票。


在昆明的第一夜,我们住进城中村。廉价宾馆下都是大排档,一群人围桌而坐,开绿瓶啤酒,吃大份烧烤,凌晨两三点,夜市仍有人烟,不远处就是清一色的商品住宅,冷冷冰冰的立方体,犹如一座座墓碑伫立在茫茫旷野。


我们那晚住70块一晚的廉价宾馆,这里住一个月,包折扣,可以压缩到一千块以下。朋友在北京做青旅,遇到过流管办查隔断,在昆明的城中村,他笑着问,这里不会查群租房了吧?我们沉入茫茫黑夜,幽蓝的夜色中,隔壁情侣的声音传入耳中。


水果摊 ©宗城


昆明已经没多少人戴口罩。新冠疫情在这里淡去,人们恢复到日常的劳动和作息。和昆明相比,北京限制颇多,坐上地铁和公交车,不戴口罩仍会被警告。北京是首善之地,吸引全国人的目光,出一点闪失,都会被朝阳区的媒体争相报道。基层管理者生怕出问题,丢了工作,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这就决定了北京的政令层层下移、越来越严,上面的人说话,下面的人往往会按更严的方向执行,加之高昂的租赁成本和物价,这几年,北京的青旅生意不好做。


眼见于此,很多北漂选择南下。疫情期间,我曾经在五道口的朋友,都四散天涯,在南方开始新的生活,云南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之一。这里有苍山洱海,也有大理古城,虽说文艺二道贩子遍地,让一些街市充满了庸俗气,但比起东部大城市,云南大部分地方仍有朴野、清澈之气,漫步彩云之南,一个人会由衷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也会意识到,如果人这一生只为金钱和荣誉劳碌,那不过是一种周而复始的平庸生活。


在昆明,我们去了滇池,它是云南的一滴泪,却养活了几代人的生计。昆明三面环山,一面向水。滇池,是来来往往的人绕不开的名字。它绵延300余平方公里,是云贵高原最大的淡水湖,也是世世代代昆明人的“母亲湖”,眺望滇池,会想起古代的云梦泽,云梦之大,如同望不见尽头的沧海,烟气横溢,雾豹穿梭,据说刘邦的大军曾在这里迷了路,所以唐代刘禹锡说:“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云梦泽给人的震撼可想而知。


如今,云梦泽消失了,滇池的面积在变小,可它仍然像是一面绿色的巨大镜子,镶嵌在云南的地表。如果沿着湖边走,从起点回到起点,一天一夜都走不到尽头。


依托滇池,昆明渔业、旅游业乃至房地产业蓬勃发展,人类没有回报滇池,却在这里索取很多。土生土长的昆明人说,年少时看到的滇池,比现在看到的更壮观、更清澈。“夏天,滇池湖畔人山人海,大家在岸边唱山歌、跳民族舞,在清澈的湖水里游泳、划船、嬉戏,好不热闹。”可是在后来,滇池的水质开始变差。昆明有一首民谣唱道:“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淘米洗菜,六十年代摸虾做菜,七十年代游泳痛快,八十年代水质变坏,九十年代风光不再。”


随着城市粗放发展、大量工业项目的开发,滇池水质拉响警报。八九十年代,滇池一度成为“臭湖”,政府投入近500亿元治污,滇池的水质才慢慢从劣V类提升为V类,到2018年上升至IV类。


水质恢复了,原住民们又有另一大困扰,就是各大房地产商在滇池附近圈地、囤地,拉高楼市价格。比如位于滇池南岸的晋宁区,汇聚了近10家大牌房企,落地了多个千亩大盘项目,成为地产商眼中的“风水宝地”,以至于“云南新闻网”的记者感叹:“滇池是昆明人的,还是地产商的?”


关于昆明,最令文人魂牵梦绕的,或许就是滇池和西南联大遗址。但说实话,滇池再美,也不过是大一点的湖泊,西南联大再有名,也只是一堆物是人非的石头。一处风景,最重要的是人,没有人,风景是无趣的。就像人们怀念西南联大,不是那些建筑工艺水平有多高,而是恰逢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最精英的一批学者,齐聚在昆明的土地上。


“1937年至1946年,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南开大学这三所著名高校,为了保存知识火种,南下、西迁,辗转大半个中国,来到昆明合并组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在历史罕见的偶然中,梅贻琦、蒋梦麟、闻一多、郑天挺、朱自清、冯友兰、周培源、钱穆、钱锺书、潘光旦、江泽涵、汤用彤、吴晗、吴大猷、吴有训、陈岱孙、陈省身、陈寅恪、张奚若、金岳霖这些学人,来到中国的大后方,即便在最黑暗的岁月,也没放弃光明的向往。闻一多在《最后一次演讲》中写道:“我们有力量打破这个黑暗,争到光明!”


那是一段战斗机频频空袭的岁月,一代学人住在土墙泥地茅草顶的宿舍里,阅读历史与文学,学习数理化知识,坚信毕生所学,正在此刻,外寇可夺我土地,但无法摧毁人们重整河山的意志。当人们怀念西南联大,怀念他们不曾经历的一代人事,他们所怀念的,是那一代学人的巍巍风骨、兼容并包的思想风貌,而并非西南联大的建筑本身。


旧时王谢堂前燕,当知识分子没落了,西南联大的风骨,也早随了一代学人的逝去而雨打风吹去。瞻仰一块石头,又有什么用?何况,这石头还不是旧的,不过是七十年代后新建、和西南联大已经无甚关系的建筑,即便挤出感慨凭吊,也不过换来西风的无言。


过去在天津读书,朋友来天津玩,说想去梁启超、曹禺、李叔同故居玩,我都说,你别抱太大期望,没多大意思。因为大部分人,不是建筑师,感兴趣的其实是人,跟那个空房子没什么关系,本质上,梁启超住的房子,和同款的其他房子,没什么区别,它之所以有人看,不过是因为梁启超住过罢了。这就譬如鲁迅上过的茅房,有人也觉得新鲜。


所以,来到昆明,遗址、故居云云,可以一看,但不必期望太多,现在的昆明,和蔡锷、西南联大在的昆明,早已经是两回事。

 

捞鱼河湿地公园 ©宗城



02 我在昆明的歌剧院蹦迪

 

住在昆明的第二天,我去到聂耳歌剧院蹦迪。


聂耳歌剧院在昆明官渡区春城路289号,对面是昆明国际会展中心。抬头望去,那是一座圆筒状的高大建筑,大底座、结构对称、层层阶梯,夜晚外墙闪烁着红蓝色的光,像是发光的肯德基全家桶。


早上,这里承办优雅的艺术活动,晚上,这里是蹦迪者的天堂。不只是聂耳歌剧院,在官渡区海明路、国贸路和春城路连接的片局,是昆明年轻人享乐的圣地。觥筹交错,酒池肉林,外面一片寂静,内头歌舞喧喧。在昆明,这片安静、边缘的土地上,却有这样一处完全不逊于北京三里屯的娱乐场所。


聂耳歌剧院、双桥夜市、文林街可能是昆明最有意思的地方,但最初,我并没有把它们列入行程表,多亏一位本地人的介绍,我才没有错过。


那位朋友不是云南本地人,但对云南很熟,我笑称他是老炮。他这次待在昆明,跟公司的一个项目有关,为了节省租金,同时保证生活品质,他住在云大东陆校区附近、毗邻云南省杂技团家属院的一家民宿。


那家民宿在一栋老式公寓的顶层,没有电梯,只能摸黑上去,但一打开门,绿植、鲜花环绕,空间宽敞,是一处休闲隐居、俯瞰城市风景的好去处。


老炮是个爽快人,不但帮我们搞定住宿,还带我们夜游昆明。双桥夜市、文林街酒吧,他都去过,那些昆明的地下奇谈、彩云之南的消遣场所,在他口中如数家珍,我们原本疲惫的肉身,很快振奋起来。


双桥夜市风情街 ©宗城


在美食街,他请我们吃了一顿傣味烤鸡,听说我们晚上要闲逛,他问,你们听说过官渡区的夜总会吗?那里非常热闹,相当赛博朋克!


我问他,是蹦迪场所吗?他说是,但和三里屯蹦迪还不太一样。三里屯的蹦迪,就像北京的节奏一样快到像吃了摇头丸,但云南这里不是,云南悠闲得很,人们自在地蹦迪,还有人送花,门口就有卖花的,说是花市里来的,经常有男人买花送给女人。


我打断他,那为什么说它赛博朋克?他仿佛说到了小说最高潮的部分,露出欲盖弥彰的眼神,说:“那里的建筑太魔幻了!三里屯,很多酒吧、迪厅,你一看就像蹦迪的对不?但那里不是,那里反差得很!”


老炮钓起了我们的胃口,我们说走就走,决定夜晚去蹦迪。说起来,我上次蹦迪已经是在北京五道口,疫情爆发后,随着酒吧关门歇业,我也就很久没去了。


1922年,23岁的海明威在巴黎见证了一席流动的盛宴,爵士乐、飞女郎、高跟鞋、豪华跑车,男男女女像飞蛾一样舞动,艳丽的女郎开着香槟在舞会上寻情逐爱。


海明威为此说:“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会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在昆明,这座外界印象中与巴黎相去甚远的城市,我却在这里,在聂耳歌剧院、双桥夜市风情街、文林街,感受到和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笔下的文字相似的活力。


一切充满生命力,一切又是如此空虚,人们重复昨日,浪费酒精和氧气,对他们来说,浪费就是这个年纪的正事,他们当然听说长辈们的教诲,但那又如何,浪费才是他们在20岁,在生命最无处宣泄的时光拥抱生活的方式。


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作者菲茨杰拉德所描绘的,他们享受当下,把钞票洒向天空,用一瓶瓶香槟将自己灌醉。每一个喧嚣的夜晚,他们都体会着“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在黑色大道旁,望不尽的浮寄流寓,说不完的一晌贪欢,高跟女郎与时尚男士穿行于笑语、香摈和繁垦中,杜松子酒和烈性酒洒在金色女郎的头上,双簧管、长号、萨克斯管、大小提琴、短号、短笛、高低音铜鼓等在绅士耳边彻夜吹响,四处而来的宾客,不分白天与黑夜。


我至今记忆犹新歌剧院侧面的一栋写字楼。在外面看,和普通的商务办公场所别无二致,但走进里面,左拐后推开一扇门,我的耳朵突然被强烈的音浪震颤,即便大声说话,也难以听清。年轻人蹦迪的地方就藏在这里,性感的蓝色灯光下,上千名舞者在足球场面积大小的迪厅里扭动身体。而我,嘴上说蹦迪,身体像一具组装失败的木偶,很不协调地摇摆,在羞愧于自己舞蹈的拙劣后,又默默回到角落,在暗处看沸腾的人群。


和五道口、三里屯的蹦迪场所相比,昆明的蹦迪人群,服装更为多元。有汉族服饰,也有傣族的,人群构成更为复杂,昆明位于南亚与东南亚交接的枢纽,是多民族汇聚的城市。汉族、彝族、回族、哈尼族、景颇族、独龙族、僳僳族、东巴族、蒙古族、纳西族……但在迪厅,不同民族的青年们区别并不大,一样的旺盛活力,一样的热烈起舞,在门口,卖花郎寂寞地站着,等待青年买花。

 

03 在路上的流亡者

 

疫情之下,百业凋敝,昆明也受到影响,不过买花行业依然热闹,疫情并未阻止青年人买花、蹦迪、喝酒,在昆明,最红火的除了永远人头攒动的菜市场,就是酒吧、迪厅和花市,它们象征着欲望,也代表着人们对浪漫偶遇的一丝向往,在平淡似水的生活中,他们憧憬自己的小小火光,显然,酒吧、迪厅和花市是他们的理想场所。


出来时,我看到有女人在路边破口大骂,她和另一个女人在吵架。保安隔开她们,路人见惯不惯,从她们身边走过。在路口,又有新的红男绿女下了车,准备奔赴这流动的盛宴。狂欢之后是空虚,热闹是孤独的底色。我们乘坐滴滴打车离去,凌晨两点的昆明,窗外吹着舒服的风,夜色温柔,城市安详地进入梦乡。


在昆明,逛书店也是一个乐趣。昆明的书店很多,大隐隐于市,一些书店的选品,不亚于甚至好于北上广的许多书店,比如文化巷的大象书店,比如这家昆明老街里的东方书店,闹中取静,藏有大量与文学、云南史、西南联大有关的珍贵藏书,大门口是西南联大专辑,杨潇今年出版的《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是门面,如无意外,这本书将是今年非虚构榜单的常客。


进书店,比较有特色的是跟云南有关的书籍,各种地方志、口述史、文学作品、人物传记等,如果有作家、学者想写云南,这家书店是一个自习的好地方。


书店选品者对文学也很有热情和自己的品味,在书架上匆匆一览,这家的文学选书大多靠谱,更令阅读者喜欢的,可能是它收藏了很多具有年代感的杂志,包括1980年代的《人民文学》、很多非政府资助的民间文学刊物,以及《新青年》等经典杂志。


东方书店 ©宗城


昆明,这座云南省的省会城市,从南诏古国、大理国到如今,昆明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底蕴,论名气,它既不如北上广这样的东部一线城市,也不如同省内的大理、丽江等旅游胜地。当大理的文艺神话在互联网冉冉升起,吸引一批又一批厌倦都市生活的人们去度假游玩,昆明这座城市的魅力,却少了很多文人墨客传颂。


如今人们想到昆明,最先想到的是滇池、西南联大、汽锅鸡或者过桥米线,在美食与古迹之外,如今的昆明,其实也有很多小众但有意思的地方,从园西路到文林街,从大象书店到东方书店,再到一条绵延千米的小吃街、一座夜晚办起蹦迪派对的歌剧院,昆明不只有岁月静好,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热闹所在。


夏天适合去昆明走一走,不那么热,也不那么急躁,有城市的市民气,又少了一分大都市急匆匆把人推着走的紧迫,这里四季如春,傍晚凉风惬惬,走在这里,会感到一些重要的事情,也不那么重要,今天没有做完,那就明天再做,汪曾祺是生活的行家,他推崇昆明的吃和生活,写过很多散文记录。可见,在享受生活的人眼里,昆明是一座值得细细回味的城市。而它的景色,也不必急于逛完,因为它的好就在行走之间,它使人可以慢一步,而无需为这份慢感到惭愧。

 

在昆明,源源不断的旅人在此落脚,也会顺道去往大理和丽江。那是久负盛名的旅行之地,也是千百年来被一代代旅行作家书写的地方。先后两个夏天,机缘巧合我都去了大理,这并不意味着我对大理有某种滤镜,只不过是纯粹经济上的考量,既然来都来了,昆明到大理火车票也不贵,不如趁机好好游荡,以免来日单独去大理多付出一笔高铁的费用。

 

我在大理的见闻,后面试图通过更详细的文字讲述,在这里,我只想略记一二。在我的记忆里,大理不仅与南诏、大理古国有关,也是流浪艺术家、社区建设者的聚集地。千禧年初,一批从北上广离开的艺术家来到大理,在苍山洱海边,过上嬉皮士般的生活。当时,大理的房价、租金都很低,生活成本远小于一线城市。但早在疫情之前,城市士绅化进程,以及大理经济结构对于旅游业的过度倚重,已经让本地人对大理的未来产生隐隐的担忧。

 

当我来到大理时,在大理古城不远处,一批批房地产项目仍旧在陆续推动,疫情没有耽误人们对房子的热情,到处可见施工工地和刺激人们买房欲望的巨幅广告。在大理,整座城市70%的收入来自于旅游业,伴随着房地产和消费水平的上升,许多年轻人为了挣钱,早就出去昆明或者更远的地方打工。

 

当我坐车环行洱海时,司机看到大片大片无人耕作的荒草地时感叹道:“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这些地也没人种了。”

 

士绅化的现象不独发生在洱海,在昆明滇池旁边,放眼望去也处处是封闭的高尔夫球场、气派奢侈的海景别墅。这些别墅和球场只有特定人群能进入,其他人被高高的护栏拒之门外。

 

关心大理的人并不迷恋那岁月静好的乌托邦话语,也不仅仅把大理作为享乐的“大理福尼亚”或者光鲜亮丽的网红之都。大理的社区实验、教育项目在如今得到了更多人的关注。

 

比如在《仿佛若有光:大理访谈录》中,作者黄菊就深入对谈了大理的不同人群。比如在大理种田的辽太郎、许崧做的教育社区、陈钢&三三在2011年筹建的猫猫果儿幼儿园、研究创意料理的丽萍。

 

大理更长久的意义,不再是享乐之都、岁月静好之乡,而是一片社区的试验田,一个探索新式教育项目与生活方式的城乡小共同体。在中国,大理的边缘和包容为它提供了这种探索的便利,而疫情的常态化,东部沿海城市受困于疫情,日复一日产生的疲惫与幻灭,反而让中国正在出现一轮新的“游民潮”——对内卷竞争厌倦的青年人,正在奔赴中国的西南地区,而大理,是他们的一个重要据点。

 

我想,这是探访大理所必须要指出的,也是我在观察大理现象,乃至新一轮中国游民潮,所必须直面的议题。作为探索样本的大理,究竟能为社区更新提供什么启示?过滤掉美好和唱衰的滤镜,真实的大理现场,它的内部褶皱又是怎样的?在未来,我希望重返云南,来回答这些问题。

 

那个夏天,关于昆明和大理的记忆,如今已经如同琥珀般,惠存在我的记忆深处。记得在昆明,我刚好度过了自己的23岁生日,因疫情久未谋面的好友,给我发来私信。

 

那时候,我正在读詹姆斯·C·斯科特的《逃避统治的艺术》,我对好友说:“云南是一个适合流亡者的地方。”好友回答道:“流亡者适合一直在路上。”


大理 ©宗城


/关于作者/ 宗城

广东湛江人,1997年生人。文字学徒,足球爱好者,做了一个方言味比较浓的播客《席地而坐》。曾获香港青年文学奖、广西师大书评奖,入围深焦影评大赛决赛。作品散见于《单读》《西湖》《ONE》《作品》《广州文艺》《端传媒》《财新周刊》《SIX TONE》等杂志或媒体,出版作品集《至少还有文学》,目前正在写小说和做公共空间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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