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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失联,她急着打多个电话求助,都被对方拒绝!这群人真的累了:“没钱出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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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7


“抱歉,我们过不来。”某民间救援队队长在电话中向晏明道歉。


7月初,湖南发生汛情。在外打工的晏明和在老家的家人失联,她给不同的救援力量打电话,可得到的回复不是救援队碍于经费压力没有出发,就是救援队分不出人手。


今年的灾害性天气比以往来得更早,也更频繁。据应急管理部消息,上半年,全国平均降水量316.9毫米,较常年同期偏多13.9%。强降雨过程频繁、强度大、极端性明显。特别是6月份以来,广东、广西、福建、安徽、湖南等地重复受灾,灾情较重。


多地政府启动应急响应,民间救援力量作为政府应急救援力量的重要补充,也频繁投入到救灾行动。


今年6月17日起,厦门曙光救援队辗转福建龙岩,广东梅州,江西景德镇、湖南平江、华容等4省7市参与多场救援行动;过去的200多天里,佛山菠萝救援队有近四分之一的时间出现在包括湖南在内的多处灾区现场……有观点称,民间救援力量正陷入“疲惫”。


记者采访多支民间救援队、基金会和公益人了解到,在多灾和缺钱的当下,不少民间救援力量面临着生存困境。除了救援队自身专业能力和相关标准规范亟待提高,各方都在努力寻找协作之路。


救援队员的一顿正餐。受访者供图


救援队累了


晏明在长沙打工。她的家人住汨罗江下游浯口镇,这里是多条河流的汇水之处。7月初,湖南平江遇有气象记录以来最大汛情。因为涨水,她家所在村组通信中断,成了孤岛。家人之间失联。


一开始,晏明拨打了“110”和“12345”。有当地的救援人员尝试过进入孤岛,但因水流湍急,冲锋舟马力不够,救援行动遇阻。晏明继而向民间救援力量求助。


所幸在数小时后,厦门曙光救援队驰援浯口镇,通过水陆两栖车开道,和当地救援力量打通孤岛,并从他们自己的补给中匀了一些面包、矿泉水给灾民。


救援队进入受灾区域。受访者供图


晏明并不知道的是,这支民间救援队伍已经连续作战两周。队长王刚已近30小时没睡觉。结束救援后,王刚一行离开湖南又赴江西备勤暴雨洪涝灾害。坐在副驾上的王刚拿着和后方人员通话的手机,只“嗯嗯啊啊”回复几句后就呼呼睡去。


今年,致灾性很强的极端天气多发,政府应急救援力量无法覆盖到方方面面。卓明信援创始人、中国灾害防御协会应急救援服务分会副主任委员郝南解释,在洪涝灾害当中,一般一个水面救援作业组一天能转移救援几十人到上百人。对于大部分区县,因灾被困人数在几百人时,消防和本地救援队伍等专业救援力量就能够解决。但如果赶上多年不遇、超出当地防御能力的极端灾害性天气,短时间内出现的生命救援需求超出几百例,当地配备的专业救援力量就容易覆盖不全,会需要周边就近的救援力量参与。而协调这些队伍到达现场更需要时间,因此更需要尽可能提前部署。


民间救援力量正在成为专业救援力量的重要辅助。据应急管理部统计,截至目前,全国社会应急力量有共计2300余支、骨干救援队员4.9万余人。


北京平澜公益基金会理事长王珂也提到,消防等政府应急救援力量人数有限,加上属地化管理模式,他们还需要兼顾本地的日常应急救援,而民间救援队日常的训练内容、配备的救灾设备都与救援救灾相关,机动性更强,专业能力更“对口”。


然而频繁投入救援救灾行动,也让不少民间救援力量陷入疲劳作战。


曙光救援队从今年4月开始备勤,这相比于往年端午前进入“战备”状态要更早一些。6月17日起,救援队辗转福建龙岩,广东梅州,江西景德镇、湖南平江、华容等4省7市一连参与多场救援行动。队伍人数最多时超过百人。


佛山菠萝救援队从湖南遭遇汛情以来,已在灾区现场工作46天。队长王治勇介绍,救援现场分秒必争,队员们往往像打了鸡血一样投入救援,一天睡3-4小时的队员不在少数。高强度的救援对于救援人员的身体有着很强的消耗。不久之前,在前线指挥的王治勇因为劳累过度,心脏不适入院。河南省洛阳市伊川县神鹰救援队在七月初到达湖南平江,1日晚上至2日晚上在受灾最严重的汉昌街道转移群众,随后又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排涝工作。


救援队在湖南华容团洲乡排涝。受访者供图


救援队如此疲惫,能否应对频发的灾难性天气?


包括救援队和基金会在内的多支救援力量不约而同地向记者表达,救援需求一出现,他们都像打了鸡血,完成救援后的成就感能够扫清疲惫。神鹰救援队队长梁绪伟说,“工作的时候,脑子里只想着救援,不会觉得累。”去年,结束河北涿州救援的神鹰救援队准备撤离,当地老百姓自发在高速口为他们送行,“一直往我们车里扔吃的喝的。我跟司机说可以开慢点,但是司机说,开车开慢的话,会忍不住掉眼泪。这种时候就觉得所有的累都没有了。”梁绪伟说。


然而,精神上的“鸡血”毕竟只能维持一时,不少救援队坦言,民间救援力量正处在一种复杂的困境里。


今年的资金缺口尤其重


近两年大小灾难频发,资金短缺一直是摆在救援队面前的难题。今年尤其难。


在某面向社会公开募捐的网站上,针对救援队的募款项目中,有的募资目标为5到6位数的项目只募集到了3位数的捐款。


“没钱出动了。”北京平澜公益基金会理事长王珂透露,不少合作过的民间救援队,今年都没钱了,也就没有参与救灾。


厦门曙光救援队队长王刚坦言,为了省钱,一个月前,队伍从厦门出发时自备了50箱面包、21箱自热米饭。队伍还在救援车后加了拖板车,车上装了50张行军床。每抵达一个地方,他们只开三四间酒店房间供四五十名队员轮流洗澡;休息时,女队员住酒店,男队员则搭帐篷住行军床。以前,住250元一晚的旅馆,4个人轮流睡,平摊到个人,只需60元一晚,今年,这笔费用被全部砍掉了。这些费用还不包括车辆的保养、维修、油费等。“这次救援战线拉得很长,资金消耗很大,到了后面就没钱了,心里发虚。”王刚说。


救援队自带行军床。这样就能节省住酒店的费用。受访者供图


“我们救援队这两年在资金筹集上确实是比较紧张的。”梁绪伟说。他告诉记者,救援队的钱大部分用在了购买装备上,钱不够的时候,他会自己去跟企业和个人沟通,表达对装备的需求,如果对方愿意捐助,他会直接把厂家的电话发给对方,“我自己尽量不参与购买环节,也是让人家知道钱花在哪里了。”


无论是救援队还是基金会,均表示筹款的难易与灾难受到的关注密切相关。


王珂表示,去年底积石山地震,“当时地震震级不高”,因此预期筹款不会到百万元,可是社会的关注超出预期,最后实际为灾区募得数百万元。然而,今年灾害不断发生,“募得的金额(却)呈断崖式下降,还不到往常百分之十”,王珂说,“我们整个行业都在困惑和思索,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壹基金分管救灾项目的助理秘书长魏明涛透露,在为突发灾难筹款时,壹基金今年收到的捐款中社会公众捐赠占比较高,企业捐款相对往年来说从数量和比例上都有所下降。不少企业经营本身面临挑战,可供捐赠的资金数量有限。


另外,不同企业关注的灾害类型有所差异,灾情的严重程度、社会公众关注度、灾区对社会资源的需求程度也会影响企业捐款的数额。其中,灾情的严重程度主要依据国家应急管理部发布的响应级别来决定,而社会公众的关注度则与媒体报道息息相关。如果对于某地灾情的报道数量更多、内容更全面,社会关注度就会高一些,相应的社会捐赠也会多一些。


“(对灾难)大家还是很关注的,毕竟是和我们息息相关的事情。”魏明涛直言,“但关注灾难是一方面,对基金会是否信任、支持又是另一件事。”


多支救援队负责人告诉记者,当前公众更愿意定向地捐助灾区灾民,而很少想过,救援队和基金会日常备灾也需要用钱。


魏明涛表示,对于壹基金来说,“备灾”能够有效降低灾害损失,提高救灾效率。基金会必须提前投入一定的资金和精力搭建备灾体系,从人、资源到救灾机制、合作机制等,这些都是基金会救灾工作的核心内容,也是为了在灾难发生之后能够在第一时间快速响应。今年累计响应已达100次,过去的3个多月里,他们启动过73次救灾响应。


上海复星公益基金会联席执行秘书长俞曦说,基金会在不同阶段需要提供不同的物品,例如在生命救援阶段,提供面包、水、方便面、火腿肠等;在过渡安置阶段,要考虑灾民更广泛的生活所需,提供食物、衣服、棉被等。这些备灾物资要确保能在响应救灾后的24小时内发出去。


记者了解到,还有些基金会为了能尽快响应灾情,还会设有“前置仓”,为此,它们不得不承担更多仓储和人工等管理费用。


对于不少救援队来说,大的支出还在于配备装备。顶用救援的装备往往非常昂贵。另外队员的技能培训,包括国家应急救援证、红十字救护员证、城市坍塌救援、地震救援等证书的考试费用都是队员自己掏钱。


梁绪伟说,“将来有可能的话,我也想在技能培训这方面给队员多一点补贴。”


让救援真正抵达


民间救援力量的困境,除了资金短缺,还体现在专业素养不足,以及协调机制不够完善。


“我们每次出队都会带吃的、住的、矿泉水,保证我们队伍出去一周之内不用接受任何帮助。”梁绪伟说,“到达救灾现场后,我们会第一时间和当地的应急管理部门或者防汛指挥部门对接,他们再指派去某个区域救援。洪灾还涉及道路中断的问题,我们出发的时候会设立一个前线指挥部、一个后方指挥部。后方需要收集所有信息,像前方哪条街道被淹、哪个地方淹的最严重、受困群众最多。再告诉前方,要走哪条路才能到达重灾区。避免社会资源浪费。”


但并非所有的救援队都是专业的。王刚在救援现场遇见过一种情况,一支救援队就3个人,没有装备、不带补给,到了现场就张口向当地负责对接民间救援队的政府、民间组织工作人员讨要物资和锦旗,接着开启直播,而他们下水救援时,也没有遵守相应的专业规范。


俞曦表示,基金会方面需要考虑的是,物资送到前线之后,到底是谁来分发,什么时候能送到老百姓身上。就在前线的救援队是理想的人选。基金会会依据救援队的专业能力筛选队伍。“如果救援队懈怠或者没有好好做的话,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伤害,而且对公共筹款来说也是一个伤害。公众在捐款或者企业在捐款的时候,最重要的实际上是最后的一公里。”


“以工代赈”灾后重建。受访者供图


救灾物资开赴受灾地区。受访者供图


英德市亮石志愿者协会负责人陈观霞曾两次被政府“征召”进入前方指挥部,负责统筹协调救援队。她强调:“一个救援组织是否值得信赖,取决于其专业性的高低。”她说,“从事公益活动,不应以自我为中心,不能仅凭公益之名行事冲动、鲁莽和无畏,而应展现出专业素养。毕竟,相关管理部门也担心救援队伍的安全。”


据她观察,有些地方政府对救援队的态度是“不拒绝”但也“不欢迎”。而部分救援队确实专业素养不够。一次某救援队来了五六个人,一艘艇,2台车,“走的时候要求我们制作20个队伍的锦旗”。


此外,救援队与各方的协调是否顺畅,也影响着救援是否能真正抵达需要的地方。


事实上,民间救援队不再像前几年开启“一方有难、八方开赴”的超饱和式救援——无序涌入有导致救援救灾现场混乱的风险。随着,救援队的专业能力提升,他们的出发与否趋于理性。


致灾苗头出现后,救援队会评估出发的必要性。例如菠萝救援队会分析降雨位置、雨量大小、队伍与灾区的距离以及当地应急救援力量强弱等。前段时间,河南南阳发生水灾,“队伍就在湖南,距离河南灾区不远,但我们没有去,原因是2021年河南水灾后,当地成立不少救援队。我们考虑当地应急救援力量能搞定,就不去凑热闹了。”王治勇说。


不过,“如果上游还在不断地下雨,那么被淹的概率就很大。因此要做精确研判,如果等当地政府都公布了,全国人民都知道了,救援已经就来不及了。”王治勇说。


救援队员使用水陆两栖车进入受灾区域。受访者供图


郝南指出,当洪涝这类灾害侵袭,民间救援队该不该响应,去哪儿救援,需要相应机构能在灾害发生前后短时间内根据救援需求分布信息,给出相对明确的指导意见。若各个行政区划的现场情况、受困人数和分布区域等没有量化指标,实施救援时就只能通过经验判断、个别求助来分配救援力量,这就可能产生救援力量错配的问题。


“如果研判做得不好,到了现场没有好好执行,都会浪费人力资源。”梁绪伟说,“所以我们响应的时候要综合研判,研判了所有信息以后才决定出不出队。”


更高要求


“2008年至今,中国公益进步太多了。”诸多民间救援人员都向记者表达了中国公益事业的成长。汶川地震之后,民间志愿者大量出现在公共视野中,蓝天救援队、曙光救援队等救援队成立。从“志愿者”到“救援队”,组织不断完善、队伍不断壮大、制度逐步健全。“我们现在已经有专门的人才团队,也有专业的方向,大家能做的和要做的事情越来越清晰了。”陈观霞说。


“尽快遴选出真正具备专业能力的社会救援队伍的任务迫在眉睫。”郝南说。


他告诉记者,国家应急管理部正在推行社会应急力量分类分级测评,也出台了《社会应急力量建设基础规范》,以遴选出一批本领过硬的民间救援队。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套机制要磨合完善、落地运用在救援现场,还有待时日。国家目前对社会救援人员有针对应急救援员职业等级的考核,按等级分为“三员两师”。目前可供社会救援队员报考的是职业等级中最初级的“五级救援员”。但郝南认为,五级是社区救援队的工作标准,作为民间救援人员能否参与跨区域救援的标准规范,还是低了。


7月12日,应急管理部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透露,截至目前,全国因洪涝灾害受灾人口是2076万人,死亡失踪86人。和近五年同期均值相比,分别下降32%和30%。


郝南说,近二十年,气象灾害造成的伤亡持续降低,意味着我们国家整体的防灾减灾救灾和应急救援体系在进步。但需要注意的是,全社会的气象灾害风险是在不断显著提升的,致灾性极端天气越来越多,超标洪水越来越多。这对应急救援的水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时也提醒我们应该把部分关注度转移到灾害带来的其他损失上,比如灾后的恢复、特殊人群的救济等。


目前,我国民间救援队的分布有一项显著特征,即经济发达地区救援队就更密集。然而,这样的分布还有待完善,“可以根据灾害风险背景,以受灾频次、程度为考量,来指导民间救援队的区域性发展。”郝南说。


魏明涛表示,国家应急管理部成立之后有了专门协调社会救援力量的部门,政府也出台了一些政策来推动社会力量有序有力地参与救灾行动。


有救援队负责人告诉记者,今年,应急管理部启动应急物资政社协同保障机制,最直接的一种合作方式就是,政府和基金会能在民间救援队响应救灾时,提供一部分资金或物资,由能够深入到灾区腹地的救援队把物资带给受灾群众。相应的,民间救援队也能获得另外的政府购买项目、基金会提供的补贴、人员执行费等。“公益和慈善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在他看来,这或许也意味着,民间救援队的力量正成为一种不可或缺的力量参与到救援救灾体系中去,未来的政社、社社合作也会解决民间救援队的部分担忧。


救援队搬运救灾物资。受访者供图


当然,救援队也是需要成长空间的,在完善相关标准的同时,也要给足一些救援队成长和进步的机会,也许这些救援队也会在未来成长为成熟、专业的民间救援力量。


“救援队救的不仅是人,还有人们的信心。”有民间救援队的队长如此告诉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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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子愚 朱雅文 卫元祺 李梦迪
微信编辑:安通
校对: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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